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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新太子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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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尔贝不得不站到了蒙特斯潘一边。为此他特意去请教一位著名的律师,律师查看各种卷宗之后告诉他:对蒙特斯潘夫人的那些指控中,存在很多不能自圆其说的矛盾之处。
柯尔贝求见国王,君臣摈开他人谈了许久,随后,整个毒药事件被压了下来——卢福瓦心有不甘,认为柯尔贝中途插手,然而国王的理由冠冕堂皇:宫廷将迎接新任太子妃的到来。
王太子大婚,自然是整个宫廷最重要的事。作为王后唯一的儿子,波旁王朝正宗世袭的香火延续落于他一人之身,他的妻子千挑万选,宫廷里也曾热议许久,最终定下巴伐利亚公主维克多瓦。
为了将这次婚礼仪式办成一次豪华的庆典,排场奢侈是少不了的。尽管法国进行的战争耗费了不少钱财,国王仍一掷千金,他派出禁卫军迎亲,公主一入法国境内,无论她到哪儿,总督和行政长官都会组织盛大的欢迎,各界都派代表团给她请安。据说公主坐在一辆六匹马拉的马车上,后面跟着数不清的车马,里面坐着她的女官、侍从,以及驮骡的陪嫁。
太后忙得脚不点地。身为侍女长,她下属有几位女官,然而一对比公主带来的十二侍女组成的庞大随侍团,大家顿觉相形见绌。
人们纷纷说十二侍女团为后宫添姿增艳。丽妲,吕德尔夫人的女儿,好容易争取到太子妃侍从女官的职位,愤愤不平,向太后抱怨:“斯卡龙夫人,巴伐利亚人的下巴都昂到天上去了!也不知道整日背着我们咕哝些什么,德语又不是正宗的德语,哼,我看是巴伐利亚的乡下土话吧!”
殊不知她嘲笑人家土话,人家还看不起她们,尤其是作为侍女长的太后——太子妃认为斯卡龙夫人祖上地位太低:在太子妃的故乡,一个人如果没有显赫的家世,那是肯定会让人小看的。
她们以为她们的话旁人听不懂,肆无忌惮,但太后最初那世正宗巴伐利亚公主出身,自小生长在多语言体系,又岂会不知?然而她并不生气,一个人的观念根深蒂固是无法一下扭转的,更何况在凡尔赛宫,这里的体系更加森严,上下更加分明。
立冬那日,婚礼正式举行。教堂宣誓,交换戒指,挥洒巧克力与糖果……成千上万的民众走上巴黎街头欢呼,观看载着皇家新人的豪华马车从大教堂一路驶向凡尔赛。
晚上是盛大婚宴,凡尔赛灯火通明,贵妇人们头戴钻石,身着整个欧洲最时髦的衣物,密密麻麻犹如繁星。
太子妃处于中心,太后望去,她容光焕发,正仰望国王,因为国王的邀舞而满面桃红。
她崇拜太阳王,这一点年轻的太子妃毫不掩饰,尤其在见到凡尔赛后。在年轻人眼里,巴黎是时尚的权力中心,凡尔赛无与伦比,且不论它优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观建筑,单单是听闻里的形如意大利的贡多拉游船、烟火表演、马术、三千人参与的星光舞会,还有吕利与拉辛创作的戏剧、百人芭蕾,凡此种种,你能想到的所有娱乐……而所有一切,所有世界最顶尖的艺术家与音乐家,所有王公贵族,只为了讨好一人:太阳王。
这里浮华没顶,奢靡成灰。
视线内没找到婚礼的另一名主角,太后走出舞会大厅,经过相邻的海格里斯厅、丰收厅,每个厅里都人声鼎沸,但没有主角。太后想着要不要去得更远,金星厅或火星厅?走了两步之后,忽然退回来,穿过丰收厅,走下楼梯,在花园的拉冬娜喷泉下,果然找到了要找的人。
王太子正坐在泉边的大理石旁,埋着头,明明是个大个子,明明一身华服,却让人觉得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太后想一想,放重脚步,咳嗽:“殿下,我看到您最爱的香槟上来了,您不去喝一杯?”
太子受惊抬头,“——是你。”
“是,”太后温柔地:“王后陛下担心您。”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王太子倒与她关系渐洽,偶尔还会诉说一下烦恼。
“她担心我?”太子哂笑:“她真的关心过我吗?”
“殿下,今天您大婚,您该开心点。”
“她不是我想娶的!我真正想娶的,他们关心过吗?!”
太后:“……”
“她就知道赌博,除了让父王给她还赌债,她什么时候敢向父王开口?她什么都不敢!她只会叫她的儿子听从她的丈夫!”
“殿下,您喝醉了。”
“……谁也不敢违逆他,谁也不敢!王后不敢,我不敢,大小姐不敢,夫人,哈哈,夫人您敢吗?”
太后上前扶他:“您得进去,久了见不着您大家会生疑的。”
太子一把挥开,“哈,你也不敢!你也不敢!!!”
他踉跄着站起,又一屁股坐下,掩住脸,猛地把一头好好的头发撸得乱七八糟。
太后不再多言,随在一旁站着。
寒风栗栗。
良久,一滴泪水从太子掩住的手指缝里落下,碎落在地。它的主人声音沮丧:“夫人,我受不了……我真的、真的不知该如何做到。”
蒙特斯潘夫人今日穿得格外隆重,可惜国王并未邀请她跳舞。在新任太子妃与国王一舞完毕之后,她不露声色的靠近国王,可发现有另外一个人更加快速的抢占了那个位置——身形妖娆的迪弗雷努瓦夫人。
“这个贱人!”她唾,问努埃尔:“谁让她进宫来的?”
努埃尔嚅嚅:“夫人,您知道,我们最近影响力大减……”
“这个贱人一直想混进宫,总以为自己有几分美色,哼,陛下身边哪里轮得到她!”
努埃尔心想迪弗雷努瓦夫人若没威胁您老防着她干嘛,一面道:“我倒听说她是卢福瓦大人的情人,莫不是跟随卢福瓦大人进的宫?”
“哈,如今她搭上了国王了,我看卢福瓦要被踹一边喽!”蒙特斯潘幸灾乐祸,突然看见奥尔良公爵夫人迎面走来,她叫住她:“好久不见呀,丽丝洛特!”
公爵夫人身材高挑,有着淡色头发与蓝色眼睛:“好久不见,夫人。”
蒙特斯潘朝迪弗雷努瓦夫人方向呶嘴:“看见那位了么,您丈夫的老情人?”
“啊,”公爵夫人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是,”蒙特斯潘夫人笑:“您要是吃您丈夫的醋,整个多瑙河流干也喝不完。”
“彼此彼此。”公爵夫人回敬。
蒙特斯潘脸色一下变了,但她终究压下恼火,重新恢复笑容:“公爵夫人是去找太子妃殿下吧,她和您同样来自巴伐利亚,想必有很多共同话题呢。”
这是暗诩她们成党结派。公爵夫人面不改色:“太子妃殿下远来乍到,陛下吩咐我多陪她说说话,减她不安。”
蒙特斯潘皮笑肉不笑:“确实,陛下向来照顾女士们——哦,公爵也是。但我听说,最近一段时间公爵殿下似乎收敛许多,流言四起,有人说他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一直淡定的公爵夫人脸上终于起了波澜:“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男人嘛,夫人比我更清楚不过,没到手的时候,哪个不是他们眼中的独一无二?”
蒙特斯潘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变化,闻言而笑:“你真能这么想就好。怕就怕,男人们认了真,丽丝洛特,你我无幸,你未见过,我,也未见过。”
望着舞池中转动的人影,奥尔良公爵与卢福瓦碰一碰杯:“你厌倦她了?”
卢福瓦轻呷一口:“分手前的礼物,您觉得怎么样?”
“国王现在正没什么人,也许她能上位。看她的本事了。”
“当初殿下把她送给我,如今这礼物过期,殿下打算送我什么新礼物?”
“啊,”公爵笑:“我们的国务大臣胃口可真不小,好歹迪弗雷努瓦夫人是难得尤物哩。”
“同一样东西再美味,吃多了也会腻,”国务大臣答:“虽然她足够放荡。”
“好吧,既然如此,我让龚古尔兄弟再帮你看看好了。”
“龚古尔兄弟?”国务大臣咂嘴,邪笑:“公爵殿下不亲自验货了吗,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
“某个神秘人物叫我们伟大的公爵殿下一见倾心,辗转反侧,却求而不得,逼得我们公爵殿下不得不修身养性,以表衷心。”
“哈哈哈哈,”公爵大笑,“卢福瓦,你也信?”
“我本不信,可是——”国务大臣狡黠地看着他:“公爵殿下确实很久没有ROUES了,我看我们的公爵夫人反而开始担心了呢,不是吗?”
他向走过来的公爵夫人举杯示意。丽丝洛特点一点头,卢福瓦咧嘴,微微弯身,隐入人群中去了。
公爵道:“你不是在陪太子妃么。”
“真荣幸,我的丈夫竟然注意到我,”丽丝洛特从侍从手中端过一杯酒:“我还以为您一直对我视而不见呢!”
“夫人,您有您的地位,它不会受到撼动。这一点七年前的新婚之夜我想我们已经说得明白。”
“新婚之夜——”公爵夫人回味着,“哈,是的,真是令人难忘的新婚之夜。”
“如果没事,我先告退。”公爵欠身就要走,丽丝洛特喊:“等等!”
“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的管家谈。”
“你要去找谁,那个女人?”
公爵蹙眉:“哪个女人。”
“菲利普!我是你的妻子,我说过我可以容忍,我不想别人个个跑到我面前来说,弄得我像个傻瓜一样!”
“没人敢说你是傻瓜。”
“你知道我的意思!那个女人是谁,那个让你迷了心窍的女人!你不让蒂雷纳说,你在保护她,对吗?!”
“哈,你已经问过蒂雷纳了。”
他在生气。公爵夫人暗暗惊心,“难道我问都问不得?”
“丽丝洛特,别让我厌烦。”公爵轻哂:“你有你的情人,我有我的,大家相安无事。”
太子妃嘻嘻笑着,旋转着欢快的步伐,回到水星厅换衣服。
十二侍女之首克劳迪替她卸掉豪华的服饰,脱掉直拖地面的斗篷和长面纱,太子妃坐在梳妆镜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啊,克劳迪,你看见没有,所有人都注视着我!”
“是的,殿下。”侍女应。
“所有人都向我行礼,都为我让路,啊克劳迪,这感觉真是棒极了!”
“殿下,您的风头独一无二。”
“据说当年蒙特斯潘夫人在宫里也是炙手可热,不过你今天瞧见了吗,她什么也做不了,”太子妃看着镜中年轻的面孔:“她已日薄西山。”
“但国王身边总是不乏美女环绕,”克劳迪道:“她们争相讨他欢心。”
“是的,我看到了。”太子妃脸色一沉,“我要重新梳头发,斯卡龙夫人!”
太后早跟随在门边,因为她被太子妃勒令无吩咐不得入内,所以只能待在外头,闻言进来,行礼。
“夫人,你们也该做点事,”太子妃凉凉地,“去帮我找找大壁橱里的首饰盒子,我要戴那串珍珠发饰。”
“是,殿下。”
太后走到床旁的纯银大壁橱前,这是她首次观赏太子妃的私人物品,之前太子妃碰都不让她们碰。
密密麻麻挂满的各式华服下,配有无数款式颜色各异的鞋子。太后连续翻开两扇门,方在橱内的格子间找到首饰盒。
太子妃此次陪嫁颇丰,除了放在梳妆台上常用的,眼下这儿还有好几个。太后朝那边看看,新娘正在和她的贴身侍女说话,根本没有指示的意思。
于是她只好打开最近的一个。
珠光耀眼,琳琅满目。
她找到了珍珠项链,珍珠手串,唯独没找到类似珍珠发饰的东西。
她轻轻拨动着手下名贵的珠宝,小心翼翼。
“还没找到吗?”太子妃睇来,“夫人,您上了年纪了吧,真够慢的。”
太后打开最里面那个,终于发现了一串莹白的珍珠链子,她拿到手里,上前。
太子妃瞟一眼:“哦天哪,不是这个,我要的是那串夹杂着金玫瑰花朵的,这串太素了。”
太后停一停,“是。”
“克劳迪,你见过这么笨的人吗,”转身,听到背后太子妃讥笑:“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侍女答:“她可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吧。”
主仆俩笑成一团。
太后直直肩膀,返回最后那个珠宝盒,没两下她就找到了那串金玫瑰与珍珠交相辉映的额饰。
再度呈上,太子妃却未接:“啊算了,我还是不戴这个了。克劳迪,我看你给我梳的这个新发型更适合配那支红宝石羽毛,你说呢?”
太后捧着东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是否还要去找那支所谓的红宝石羽毛,又或者,只是她们的另一个消遣?
笃笃,包金乌木的权杖点地,发出特有声响。
房内人一惊,向门口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国王站在那儿,后面还跟随着大堆王公贵族。
怎么没通报?
太子妃心想,屋内早已屈膝一片,她也不得不屈从于这种威严,深深行礼:“陛下。”
国王没说话,空气有种难言的张力压来,越久,太子妃越胆战心惊。
她很想抬头,可发现自己竟然不敢!
王公贵族们也似乎失去了刚刚楼下的亲切随和劲儿,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国王的不悦,于是均以他马首是瞻。
“奥尔良公爵夫人。”国王唤。
丽丝洛特出列,提裙,俯首:“陛下。”
“太子妃初来乍到,有些事她好像还不明白。您应该告诉她怎么做。”
“是,陛下。”
没有多说她半句什么,可太子妃觉得这简直比直接说更让人难堪。她不明白怎么了,明明刚才一切还好好的,为何转眼间陛下变得这么冷淡?
他看也没再多看一眼就要离去,她受不住了,扑上前抓住他的手:“陛下,我非常的惶恐!”
她如此哀怜,泪眼涟涟,加之身份尊贵,任哪个男人都会心软。
国王也是。
如果没有看到刚才一幕,他也非常喜爱他的儿媳。
但现在……
他垂目,抽出自己的手,只道:“今晚是你的婚宴,请保持你的优雅,我的孩子。”
贵族们呼啦啦随他而来,又呼啦啦随他而去。
明明屋里仍然有十几个人,却如涨潮之后退水般,露出兀怪峥嵘的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