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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宠姬失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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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特斯潘以最大的耐心等待了一个月,发现下毒事件似乎被压了下去,于是又活动起来——她打定主意一口咬定自己其实也是受害者,也将命遭不测,被人毒害。
明眼人都知道这大概又是夫人的某类突发奇想,就像她发明怀孕时为了遮掩身形的钟形裙一样。
国王总是要来看孩子们的,从前是国王等她化妆,现在变成她狩猎国王——国王不可能完全避开,于是只要他一出现,就会发现外科医生带着消毒药品和解毒药后脚而至,说是奉夫人之命来检查孩子们的饮食,以防万一;又有几次跳舞,蒙特斯潘叫嚷着喝水,因此接了别人调制的柠檬汁,然后回去一直嚷嚷着不对劲……
这些假装的恐惧没引来国王看视,倒把国王搞烦了,正在此时,王后来了,以前所未有的激烈语气指控她一直以来的头号情敌:她有可靠消息,蒙特斯潘夫人曾采取包括药物和符咒在内的各种手段来阻止一国之后怀孕。
“陛下,难怪这么些年,我们只有一个孩子!就算有孩子也被那毒妇诅咒死了!”王后痛心疾首,使得她这阵子本来就脆弱的躯体更显摇摇欲坠,“我恳求您,您不能对她再仁慈下去了!”
卢福瓦在一旁:“陛下,丑闻传得外面沸沸扬扬,如今已经没有一个神父愿意听蒙特斯潘夫人的忏悔,赦免她的罪,蒙瓦森那个女巫早该绑到火刑柱上烧死。”
“是啊,陛下,结束这一切吧,您会受到连累的!”
国王坐在他的御座上,手缓缓叩着扶手:“神甫们向来不喜欢她。”
“那正是因为她并不虔诚之故!”王后道:“她是一个有夫之妇,而您,就是她的奸夫!”
“王后!”国王严厉地。
王后猛然醒悟,被一时意气所激,她逾矩了。
于是她战战兢兢谢罪。
卢福瓦道:“此事已经惊动兰斯主教。陛下,恕我直言,您向来与教会多有龃龉,主教们认为您与上帝分离已久,而蒙特斯潘夫人非但没有弥补裂痕,反而让您与教会越走越远。”
“是啊,人们都得听上帝的。”
卢福瓦忽略上位者语气里的嘲讽,摆出劝谏模样:“作为一国之君,您身负对上帝应尽的职责。”
国王似笑非笑:“呵,按他们说的,记住朕的所有一切都是上帝所赐?”
“陛下,您充满雄心,但这与虔诚并不相悖。”
“唯有上帝能拯救我们。”王后垂头,划十字。
国王沉默了。
多年以来,他的宫廷既热闹、香艳、风流韵事不断,也充满了怨言、指责、与眼泪。他知道那些暗地里的勾心斗角,也明了那些明面上的你争我夺,虽然从未让这些后宫之事扰乱过他的政府工作,但他发现,他累了。
也许确实不再年轻了,他想,男人过了青年时代,需要更多的大概不是激情而是温和的安慰。尤其公务的重担并没有减少一丝的情况下。
他想起了斯卡龙夫人的信,自在而让人放松。有时他特意找她说话,感到她愈来愈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沉静,亲切,随和。
她既不是无头脑的女人,又非热衷于追逐名利的女人,她的好,只有越相处久才越感受得到。他想起最开始他见到这位家庭女教师时说她像“黑寡妇”,无一丝好感;而现在,他无比庆幸,他终于发现了她,等到了她——
而他,也必将获得她。
国王公布与蒙特斯潘夫人的私通关系结束。与此同时,法庭宣布,苏瓦松夫人押往万塞尼监狱,而蒙瓦森,被控犯有巫术罪并烧死在火刑柱上。
蒙特斯潘夫人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虽然国王念着旧情,并没有将她立即逐出宫,然而宫中的风向立时变了,无数人开始争相为国王拉皮条,无数朝臣发出邀约,说自己家有着别处没有的快乐和消遣……此刻,金星厅内,蒙特斯潘两眼冒火的盯着迪弗雷努瓦夫人,后者正坐在离国王最近的位置。
大家都说迪弗雷努瓦夫人成功了,此刻她那个位置就是明证。
哼,等着吧,宫里有的是年轻漂亮的面孔——等等,国王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看向了谁?
紧紧关注国王一举一动的蒙特斯潘根本没看台上的最新歌剧,她追随国王的视线,是——太子妃那块儿?
太子妃很聪明,深谙要生存必需先讨国王欢心的秘诀,可惜长相在这个美女如云的宫廷里来说实在欠了点儿。蒙特斯潘略过,又观察起她的十二侍女团,啧,贴身站着的那个就不错,国王会不会看上她了?
看上某个侍女从而把她变成一夜情人,是宫里从上到下再平常不过的事。平素她是最厌恶的,此刻却巴不得上来某个人分了迪弗雷努瓦夫人的宠,免得她成为第二个芳当诗。
然后,宫内大总管吕伊内动了。
哦?蒙特斯潘眯起眼睛,小小一个侍女,还让吕伊内亲自出动?国王随便遣一个随身男仆去不就可以了?
果然,吕伊内走到太子妃那块坐席身后,在一个人身边停了下来。
蒙特斯潘看清楚之后,大惊失色。
自从那晚受到奥尔良公爵夫人的“教育”之后,太后作为侍女长的地位有所提升,起码在随同太子妃观赏歌剧的时候,有把椅子坐了。
有人站到了她身边。
她觉察动静,侧首,“啊,总管阁下。”说罢就要起身。
“不不,请坐,夫人。”一向端着架子的宫廷大总管此刻客气得很,圆圆脸上带着笑,一旁女官知晓他身份,连忙让座,他也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他找她?
就算日常有所交集,太后也实在不觉得他这会儿找她能干什么。看看四周左右,大家都坐着欣赏歌剧呢,实在不好弄出太大动静,只得投以眼神询问。
大总管靠近,悄声:“国王表达他对您的致意。”
他笃定自己接下来会看到惊讶激动的表情: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尤其还是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女人。
果然,面前的人似乎滞住了。
他扬起一抹轻浮的笑,老道得仿佛做了千遍万遍:“他恳求与您一起享受一些美妙的点心,或者美酒,在您的房间,今夜。”
“和我?”
“是的,夫人,我该送上我的祝贺。”
他等呀等,等呀等,等待的时间是不是有点过于漫长了?
她不至于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不,她说出来了,只不过换成他说不出话。
“啊呀,阁下,十点我订有一个最近一直在做的事。”
“……”大总管仍噎着。
“给曼恩公爵敷腿,他晚上才能睡得着。”
大总管终于消化完,差点没跳起:“夫人,您这是拒绝?您居然敢拒绝?拒绝国王!我的上帝!”
“我想他更疼爱他的儿子。”
大总管不敢置信,“您不怕降罪么夫人,或者惹他不高兴?”
我想能不能出宫,买块地什么的,管他高兴不高兴呢!太后一面腹诽,一面道:“陛下一定会谅解的。”
“哦夫人,斯卡龙夫人,您要想清楚!机会说不定就只有这么一次!!!”
刚才他还觉得国王眼瞎,不成想还有个更眼瞎的在这儿戳着呢!
“是的。”太后答。
“夫人,您明不明白得到国王宠幸意味着什么,在这个宫里,他就是一切,您的所有都仰仗他而来!您看看迪弗雷努瓦夫人——”
“我更看到的是蒙特斯潘夫人,阁下。”
头一次,吕伊内觉得自己失职了。
身为大总管,他竟不知宫内居然有如此人物。
国王没有表示什么,但大总管吕伊内的言行举止从来不是只有蒙特斯潘夫人关注,大家自然发现除了曾在太子妃侍女长身边坐过,之后整晚他就再没任何动静了。
气氛诡异。
迪弗雷努瓦夫人竭力在众人面前展现,深情款款凝视国王,大半边身子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可国王的目光却一直在舞台,没有丝毫回应。
迪弗雷努瓦夫人暗暗牙咬。
歌剧九点半结束,十点,国王出现在曼恩公爵房间门口。
做针线的侍女们纷纷起立,躬身行礼。
娜拉正打水给凯撒和亚历山大洗脚,乍见国王,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
国王径自推开卧室门,“夫人,您出来一下。”
“陛下???——”
“我带了医生来,他会照顾好公爵的。”
身后邦唐点头,跟来的医生进去,太后擦了手出来,两臂袖子还挽着。
邦唐开了旁边阅读室的门,国王率先进入,他的随身男仆们已经把蜡烛点好,然后与邦唐一起退出。
只剩下他们两个。
太后把袖子放好,摸摸头发:“陛——”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太后只来得及看清背着光的那一双灼灼的蓝色眼睛,犹如月色下卷起风暴的大海,就被他却一把拉入怀中,狠狠吻住了嘴唇。
试问法兰西皇帝的吻是什么滋味的?
风流的尝过无数女人朱唇的技术怎么样?
辗转反侧,缠绵至死?
错。
全错。
太后只感到了充满愤怒和欲望的一吻,然后被一把推开,时间短得都让她没来得及反应。
“……”
“……这是你今晚忽视我的惩罚。”他扳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这个——才是我想做的。”
温柔细致,缱绻深入——停!!!
法兰西皇帝被推开了。
他从没被人拒绝过,以至于要过好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神是惊讶的、恼怒的,带着一点点难堪,随即他大走了两步,就在太后猜他要拂袖而去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再转过来,国王已恢复了平日的高高在上:“夫人,我以为你能够明白。”
如果她这时请求出宫是不是自寻死路?太后心想,道:“陛下,我也以为您能够明白。”
“夫人,”国王沉声;“不要玩文字游戏。”
“……”太后只能自插三刀:“陛下,我对自己没自信。”
“为什么。”
太后失笑:“论美貌,我及不上芳当诗——”
“您的气质使得单纯的漂亮显得多余。”
“……论出身,我不如迪弗雷努瓦夫人——”
“我是国王,我若说你高贵,那你就是高贵的。”
“……论聪明才智,我不如蒙特斯潘夫人,不,应当说她汇集了以上所有优点,而且,我还比她老。”
简直是不惜一切诋毁自己啊,陛下您还能看上我啥?我改成吗!
“但是她脾气坏。”
太后无语:“……陛下,人无完人……”
“是,我知道,以前我重视外在,”他凝视她:“但现在,显然,变了。”
这到底是被赞,还是被贬了?怎么听都有种不对味的感觉?
太后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谁知道过一阵子陛下是不是又变回去了呢?”
“夫人,”国王笑了:“你是在吃醋吗?”
啊呸呸呸呸!
“陛下,蒙特斯潘夫人脾气坏,那是因为她总是听到您与其他人亲密的消息,尽管她享受最高待遇,但她难以与其他人共享您——她在乎您。”
门内门外的人一齐怔住。
良久,国王道:“夫人,阿黛娜伊丝总说你背叛了她,可是她不知道,你才是她宫内唯一真挚的朋友。”
太后刚要张嘴,国王又道:“但,就像我曾与芳当诗说的一样,你认为阿黛娜伊丝在乎我?不,她在乎的也只是我能为她带来的权力与荣耀,设若今天我不是国王,她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这个嘛……
“而且,我无法容忍她对我使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药粉。跟她在一起时,有时我会觉得莫名燥热,现在想来,那的确应该是□□。啊夫人,别急着反驳,我知道,在宫内,或者某些地方,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寻欢作乐的一种消遣方式而已,但你得知道,制造春药跟制造毒药的往往是同一拨人,我早劝她少和那些人来往,她从来不听,固执地做她认为正确的事。”
“陛下,蒙特斯潘夫人绝无害您之心。”
“呵,我当然知道。”
所以他仍照顾她。纵然毒药事件让蒙特斯潘声名扫地,但他仍命法官在案子的书面材料中不要再提及蒙特斯潘的名字,而且蒙瓦森和苏瓦松的证词也全被抽了出来——太后知晓,所以太后认为国王亦有温情。
她想了想,道:“陛下认为女人们是为了您的权势,而不是您本人。可您想过没有,您生来就是拥有权势的,您永生也不会失去它,两者不可分割,既如此,女人们虚荣一点点,又有何关系呢?而且——”
“唔?”
“而且——”
“说下去。”
“而且您如果不是拥有权势,您又怎能逼迫我做您的情妇?”她豁出去了!
国王才弯起的嘴角瞬间抿得直直:“好,夫人,说得好。”
“做您的朋友,好过做您一个月的情妇。”
“我不需要朋友。”
太后哑然。
“一个国王并不需要朋友,”国王冷肃道:“他也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朋友。”
房内一时默然。
国王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低垂着头,月光照在她黑的发与白的脸上,细细阴影洒下,如林间流过的淙淙冷泉。
呵,他怎么忘了,作为君主,他早该学会隐藏自己的真情实感,他怎会总忍不住来找她?
他迈步:“夫人,一切如您所愿——我路易十四,从不强人所难。”
今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国王走后,太后独自待了一回,正要出来,被人一把推了回去。
嘭!
门被大力关上,她差点跌倒,抓住高背椅站稳,“——夫人?”
蒙特斯潘冷眼看着她。
太后有些明白了,对方必然是看到了今晚一切。
“我真是低估了你,斯卡龙夫人,”蒙特斯潘面色白得如同死人:“只是个贫穷的寡妇而已,他竟然看上了你!”
“夫人,国王只是一时新鲜。”
“是吗?你骗不了我,他更骗不了我,”蒙特斯潘冷笑,“夫人,我真好奇你有什么魅力,我竟不知,原来我最大的对手是你!”
“……”
“你有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喝那些难喝得要死的醋,不过为了保持细腰;我怀孕九次,流产三次,生了六个孩子,死了一个,我最好的年华都花在他身上!我竭尽全力使他开心,我与他的其他情妇争论不休,而现在,他要把我一脚踢开!”
“国王并没有这样打算。”
“你不要再假惺惺!”蒙特斯潘咆哮:“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她冲着她喊,太后本来就工作了一天,只觉精疲力竭。
“——你倒是说话呀!”
太后揉一揉眉心:“夫人,据我所知,您及您的家族获得了丰厚的报偿。您的父亲得到了巴黎总督的职位;您的兄弟维沃纳在您受宠那年晋封元帅成为船舰统领,后来又成为了香槟省总督;您的妹妹拿到不止一座修道院及田邑;至于您的姐姐,蒂昂热夫人,巴黎市所有肉类和烟草销售收入均可从其中获得分成……”
蒙特斯潘张大嘴望着她。
“您的其他亲戚族人获得的各种职位或好处我就不细数了,而夫人,您,无数活动是为您举办的,无数庄园为您而建归您名下,柯尔贝大臣建凡尔赛宫尚且没说什么,可对您,他曾不止一次提过他沉重的财务包袱——”
“够了!”蒙特斯潘愤怒打断:“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
“如果您觉得您付出太多,不如想想您的这些回报。您为家族带来的荣华富贵,您数不尽的财产珠宝,也许您会好过些。”
“哈,斯卡龙夫人,看着平素话不多的人,原来如此巧舌如簧。”
“夫人,我只是想说,我根本不值得您费心。”
“那么,”蒙特斯潘眯起眼:“为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