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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心念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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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年以后,成为纳瓦拉王后的让娜追忆往昔,印象最深刻的始终是她当年通过那个秘密小孔里看到的一幕。不是第一次,而是第二次。
那时她为自己看到的所震惊。后来她才明白,她的表哥并不是冷,他只是冰掩盖下面的火,只为那个人炙烈,只为那个人燃烧。
那是国王与摄政公主对峙三天之后,她拉达莱丽奥出来散心,自己却也不怎么开心,达莱丽奥发现了,问她,她却发现烦恼无从诉起。
这时有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城堡。
极其普通的一辆马车,两匹马拉着,也没甚装饰,油布青篷,只是驾车人的姿势显得很利落。
马车往摄政公主住的那一边行去,让娜视线追随着,达莱丽奥喊她一声,她拉回来,但没过半分钟,又绕回那驾车的背影上去,这个时候,直觉快过大脑直接指挥行动,她也迈步朝摄政公主住处走去。
“殿下,”达莱丽奥跟在后面摸不着头脑:“您去哪儿?”
让娜的脚步越来越快,头也不回:“你自己散步吧,我先走了!”
“欸?”
被扔下的达莱丽奥莫名其妙。
让娜抚平急遽心跳,深呼吸,第二次来到秘密孔洞前。
画搬开。
凑上去。
仍是那显眼的深红色天鹅绒沙发。一个女人正背对着她坐着。
让娜迅速环视一眼。厅中只有女人一人。
是那个人吗?
一念及此,她不由暗暗较劲,死瞪起来。
发色不是纯金色,那么不算出众;
所有头发束在脑后,发网盘着,死板;
衣服是黑色,哦,她以为她是寡妇吗?
也没见什么首饰,寒酸。
把人贬得一无是处之后,公主又恶意的想,有本事你回头呀,你回头呀,肯定长得奇丑无比!
然而那人显然无此神通可听见人心里召唤,一动不动坐着。
让娜诅咒了千百回,不过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种,到最后都有点无聊了,一看,那人还端坐着。
仪态倒是不错。
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
腰板挺直,明明是舒适的沙发,却绝非往常人那样要不没骨没头的摊着,要不就东倒西歪的乱靠。
纵然厅里再无第二个人。
而且让娜发现,那人的坐姿是最标准的坐姿,与摄政公主教她的一样——因为经历过,所以更知长时间保持多么难,训练的时候头上都要顶本书的好吗?
……想起来都是泪。
公主忍不住又研究起其他细节。
而后她发现背影的后背到脖颈这一段的线条非常美,宛如优雅的天鹅。
耳朵也不错,两粒小小的珍珠耳环竟完全诠释出珠圆玉润之感。
发网是深绿色的?……如此一来倒是与她黑裙下摆绣的一圈小小绿金树叶映衬,于细节处展现精致。
——这样说来,虽然这个女人的头发不是纯金色,但某方面来说却是更富有层次的金红,比自己平平无奇的棕色头发突出多了!
让娜发现自己又要开始诅咒了。
这次诅咒还没开始一半,门砰然推开!
公主差点尖叫,幸好及时自己捂住了嘴。
待看清门口之人的时候,她忍不住吐槽:表哥你吓死个人了好吗?
那女人坐的位置正对着门,所以她看不到她表情。
但她既没捂嘴,也没惊呼。
好吧,让娜承认,这局自己输了。
国王一步一步朝女人走去。
女人站起。
“你——”
国王开口,女人已经微微躬身,低头:“参见陛——”
话未说完,她已落入一个火热的怀抱!
让娜觉得自己要长针眼了。
表哥吻起人来是这样的!
捧住人的头,不让人说一句话,就深深的吻下去,如同雨打沙滩一般,她都可以想象到那一阵急促而稠密。
哎哟喂,本公主好歹还是纯洁的姑娘好不?
话说表哥——用不用得着这么激烈!!
隔壁有个观众脸红心跳哇!!!
而背影显然也怔住了,她僵了一下,马上挣扎起来,国王单手就把人扣住,继续加深这个吻,女人无奈,狠狠咬下。
国王“啊”了一声。
女人趁势后退,却忘了后面就是沙发,眼看就要跌落,国王见状顾不得自己,前来揽她,两人一起扑倒在沙发上。
他在上,她在下。
面对面。
“——起来。”女人说。
“不。”
“起、来。”
“我不。”
两人对视,呼吸交错,近在咫尺。
女人加重语气:“起——”
国王忽尔笑了,起身,顺势拉起她,却在她坐好之后下滑,在隔壁人的目瞪口呆中半跪在女人腿边,抱住她的腰,将脑袋搁在她膝上,闷闷地说:“还从来没有人敢咬我。”
“……所以?”
“好痛。”
隔壁小公主已经彻底惊呆了,不为一国之尊竟用委屈的调调,不为这神发展的剧情,只为那一扯,她看到了女人的脸!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身为国王第一拥护者,这人她死都记得好吗?!
那个在表哥初次崭露头角的比武大会上竟敢绑丝带在他矛头的女人!
狄安娜·德·普瓦捷!!!
狄安娜·德·普瓦捷,生于普瓦图,父亲是圣瓦利埃的领主,也是阿基坦老公爵“游吟诗人”威廉的后代,算得贵族之一。六岁丧母,七岁被送到摄政公主身边,与其他出身显赫的孩子一起接受教育。
摄政公主的学生名单是一长串熠熠生辉的名字,他们不是成为国王,就是当了公主,不是成为元帅,也是赫赫公爵……狄安娜出身不低,但放到这样一群顶尖人物里,再提就是笑话。
据说那个时候最出风头的是夏尔,最众星捧月的是苏珊,最风流多情的是弗朗索瓦,最嘴巴不饶人的是玛格丽特,最娇弱多病的是克洛德……最低调安静的,是狄安娜。
为什么是低调呢?通常表现得不上不下、既不争风也不拖后腿的不应该叫平庸吗?
不错,原本大家都这么以为,所以对新来的同学表现出一阵子敌意之后发现对方居然不痛不痒、就跟打在棉花上似的,也就对她没什么兴趣了。
直到一次骑马。
蒙莫朗西的马跑了一阵子之后,突然撅蹄,发疯似的控制不住——后来大家找到原因是脚掌没钉好——不但将他的主人掀翻下来,还带着他一直往前拖!
所有男同学们各自施展浑身解数,有去拦马的,有抽剑试图斩断那被套住的马镫的……夏尔倒是几次追上了失控的马,可惜根本拉不到缰绳;弗朗索瓦呢,挥剑乱刺,没救着人,反倒因为刺了马两下,更刺激了它,跑得更野了。
被拖在地上的人已经连呼声也发不出来。
眼看悲剧不可避免的发生,一匹马超越了夏尔,马上的人扬起一个绳圈,对准发疯的马头了出去。
男同学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同学们呢——哦不好意思,她们已经远远落后了。
绳圈并不是一套即中,所有人提心吊胆的看着,第三次的时候,中了!
男同学们不由自主发出兴奋的嚎叫!
然而套马的人冷静无比,她精神没有松懈半分,也没有立刻强拉马停下,而是顺着它,但一点一点用力,直到马放慢速度,最终停止下来。
此时,夕阳满天,辽阔的草场上,众人凝视着那个最终将马制服的剪影,那一头金红色的头发因救人而早已松散,晚风拂来,猎猎飞扬,映着漫漫橘霞,所有人不约而同浮起同一个念头:真不愧她的名字——狩猎女神!
据说就是那个时候弗朗索瓦开始对狄安娜别样相看。只是佳人还小,而花花公子掩不住本性中的对美人的爱慕,所以纵然青眼有加,风流韵事也是一直不断。此后时光飞逝,转眼八年,当年的同窗早已各奔东西,各有归属。
夏尔娶了苏珊,摇身一变成为波旁公爵;
蒙莫朗西进宫,据说是下任王室统帅的继承人;
玛格丽特前往纳瓦拉,她将按家族决定嫁给纳瓦拉王;
国王路易十二无子,作为他的堂侄,弗朗索瓦在母亲露易丝的劝说下迎娶他的同学、也就是路易十二唯一的女儿克洛德;
狄安娜……狄安娜与大她三十六岁的诺曼底司法总管路易·德·布雷泽结婚。
有一则隐秘的传闻是,大婚前的弗朗索瓦想尽办法见到了同样大婚前的狄安娜一面。
他觉得她不值,她却神色淡淡:“这是摄政公主为我挑选的,我也很满意。虽然布雷泽阁下年纪大了,但他特意诚挚的找我谈过,征询我的意见——他温文尔雅,司法正直,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弗朗索瓦悻悻而归。但他并未死心,在登基的一年之后,王宫突然发来邀请,请布雷泽夫人入宫陪伴克洛德王后。
狄安娜成了王后的心腹女官。此后十年,狄安娜育有一女,而王后接连生下四个孩子:小弗朗索瓦、玛戈、亨利、查理。
自己的女儿无法带在身边,于是狄安娜几乎将王后的孩子视若己出:尤其是亨利,他不像他的哥哥姐姐般是国王夫妇的长子长女而得到父母重视,他出生时胎位不正,差点要了克洛德半条命,故此王后尤其不喜欢他。
于是从出生直到被送去西班牙的六岁,一直陪伴在二王子小亨利身边的,都是狄安娜。
她教他牙牙学语,她为他擦手洗脚,他的哥哥和弟弟因为性格外貌均肖似父亲,甚得国王喜爱;而二王子面容清秀,天性不喜多言,弗朗索瓦当面说过:“我不喜欢这个郁闷的孩子。”
只有狄安娜不嫌弃他。
她说沉默有沉默的好处,他只是不擅表达,所以她耐心教他如何发言;她看出他自信心不足,只是因为敏感,因为意识缺乏亲人的关爱,于是她倾尽全力,以一己所能弥补。
她对他说:“真正的强大,是内心的强大。”
二王子将这话铭记于心。哪怕此后去西班牙,被那些人看低的岁月里,他也只是默默念着这句话,而后发奋练剑。
……
以上,乃当年被人抢先系了丝带后一直怀恨在心、开始莫名敌视某人的让娜公主通过一系列曲折了解而来。
但!!!
表哥,你昏了头了吗,这老女人比你大了整整一轮吧!
今天不目睹这一幕她根本想不到她表哥会爱上一个老女人好吗!!
虽然她从没把王后放在眼里,但换成这么个对手——
呃,话说,这老女人怎么不见老?
从她见她第一面,到现在十几年了,这么看着这女人为啥一点没变化,既没变老,也没变丑?
咳,一定是隔得太远之故,让娜握拳,所以我才没看清她脸上的褶子!
但——但但但但但但——表哥!你看不见吗!
为什么又凑了上去!!!
狄安娜侧头避开。
吻落在了耳朵上。
国王低低笑起来,竟然舔了耳垂一下,让她浑身颤栗:“你是我的。”
他圈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拢在他怀里,一副霸占的姿态。
狄安娜:“……”
他一脸满足,满目柔情:“不要再逃了,好不好?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隔壁小公主听得腿软。
这要命的情话!
“陛下,”却有女人抵挡住这诱惑,目光微微波动:“陛下,您已经成婚,已经是有妇之夫,我的道德不允许我这样做。”
“哈,”国王冷笑:“谁人不知贵族间的联姻仅仅是为了家族利益,真正所爱才是情人!”
“也许吧,但当我是妻子的时候,我不会想要我的丈夫去找情人;那么同样的,我也不允许自己成为别人丈夫的情人。”
“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我与王后解除婚约?”
暗处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女人野心真大!
知不知道对面英国的亨利八世为了取消与第一任王后的婚姻费了多少代价!!!
“不!”女人却斩钉截铁拒绝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如果任由发展,那么这私情是一种通奸,它也许会变成丑闻玷污你的名声,更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严重的罪愆——这是有罪的!”
“够了!”国王一下站起,胸膛起伏,“十二年前你也这么说,你实际就是在找一个又一个理由搪塞我!”
女人垂头:“十二年前是我铸成大错……”
“大错!”国王怒极反笑:“你就是这么说我们的小狄安娜吗,说你的亲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