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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洛林主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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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国王回宫,留守巴黎的圣安德烈元帅举行盛大欢迎宴会,吉斯兄弟才下马车,就远远里听到随风送来的贵妇笑语和悠扬音乐,吉斯公爵道:“哈,大手笔。”
洛林主教笑笑,两人走进门厅,穿过拱廊,来到大厅,只觉穹顶万千烛光闪耀,处处金碧辉煌。
掌门官通报他们的名字,然人声喧嚣,一瞬就淹没了。两人抬目往前看,高高的台上已铺了大红猩猩毡,设有桌椅,百合及各种鲜花围绕场地,最显眼的是主桌前摆的一个用糖制成的尖顶城堡,真人大小的赫拉克勒斯正在与一只狮子、一只野猪和一头公牛搏斗。
不少比他们品级低的贵族们早已到场,粉黛云从,脂香酒气,充溢空气中。尤其女士们,莫不衣裳鲜明,珠光宝气,好一番争奇斗艳,令男士们大饱眼福。
“波旁公爵重新归来,”吉斯公爵随手端起一杯酒,对弟弟道:“你猜,他会否与蒙莫朗西平分秋色?”
“陛下对大总管青睐有加,”洛林主教环顾场内,道:“先王死后第三天,他就召他重返宫廷,并命其全面主持事物——陛下的性子,你总该知道的。”
“啊~~~~”吉斯公爵拖长声音:“威尼斯使臣曾经评论过,说我们的新王不算很聪明,但性格坚定,只要说了,就会坚持到底。”
“而这种类型的人往往会成功。”他弟弟道:“就像秋天的果实成熟得晚,但比夏季成熟的果实更大更甜更易贮存一样。”
“但这样也让我们很苦恼啊!努力这么久,却并不能升为国王的心腹。”
“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先王较之更喜欢奥尔良公爵,据说蒙莫朗西因为帮助太子而被先王迁怒,最终放逐宫外,”红衣主教啜一口红酒:“这种感情,只怕我们一时比不上。”
“那照你的意思,波旁公爵也成不了事?”
“陛下当然会用他,不过绝非心腹。”
吉斯公爵拧眉:“我可不想一直屈居蒙莫朗西之下!你知道的,他一手遮天,现在没有他的引荐,旁人几乎根本无法靠近国王了!”
洛林主教转着酒杯,没答话。
“圣安德烈就是个不倒翁,奈维尔内穆尔都是些不济事的,查理,你得明白我们的处境,如今蒙莫朗西大力提拔他那侄子科利尼,就是想把我排挤掉!”
“——听说内阁将有所变动?”
“没错!陛下先前不动,是要稳住局势,现在那些旧人肯定会被清洗,”吉斯公爵道:“但补上的将是谁?蒙莫朗西那数不清的侄儿外甥,拥趸他的亲信……哈,高官,领地,年金,军队,他们围在国王周围,铁桶一样,从他那里得到数不清的好处,就像狮子吞食猎物!”
洛林主教眼眸低垂,红酒潋滟,谁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我们是休戚相关的,查理,”吉斯公爵有些焦急:“你最聪明,你得想想办法。”
人群一阵骚动,打断两兄弟谈话,吉斯望去,王后出现了。
“陛下没陪她一起,”他自言自语:“这可是回廷的头次露面。”
“陛下会陪谁来,这还不明显吗?”洛林主教道:“回途经香波堡的时候,因为那位说想顺便去看看舍侬索堡,结果陛下陪她一起去、还当场买下舍侬索堡送给她当礼物——由此可见一斑了。”
提到这儿,吉斯公爵也是忍不住:“我觉得那还算了,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里昂沿罗纳河乘船而下的时候,那里的人准备招待的大帐篷里,门上、窗上、墙上、甚至坐的椅子上,居然印着的是H & D!Henry & Diana!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说里昂人才聪明,不是么。”
吉斯瞟一眼人群中心的王后:“但王后也未免太——”
“王后向来不得宠,”洛林主教淡淡道:“她能忍,才是她的厉害之处。”
“可见那位布雷泽夫人——啊不,如今该改称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是否太招摇了?”吉斯道:“哈,一夜之间变公爵夫人,啧啧,招摇可不见得有好结果。”
“我看倒未必是那位夫人的意思,里昂人敢那么做,没笃定陛下心思八九分,他们不要命了不成。”
“我不信陛下对瓦朗蒂努瓦夫人能维持多久,”吉斯道:“就算这位新欢看着年轻,可我的上帝,她都过四十了!一个女人过了二十五还会有人眷恋、并且这个人是国王,你不觉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吗!”
“所以说,陛下是个重情的人。”洛林主教道:“如果说陛下重视蒙莫朗西,是因为以前的扶持之情,那么这位夫人对他,重要性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知道,”吉斯道:“她从小把他带到大嘛!”
洛林主教摇头,“当年蒙莫朗西一力帮持二王子,甚至不惜得罪埃唐普夫人,只怕其中,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影响不小。”
“哦?”吉斯来了兴趣:“你都探听到了些什么?”
主教瞥他兄弟一眼。
吉斯道:“哎呀,我的好弟弟!我知道你一路关注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心中肯定已经有了定案了,是不是?说出来,我们一道参详参详。”
主教这才慢慢道:“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曾与先王以及大总管在摄政公主跟前一道学习,据说公爵夫人救过大总管的命。”
吉斯一拍大腿:“你的意思是,蒙莫朗西看在公爵夫人的关系,才站了二王子的队?”
“不然呢,以先王对三王子的宠爱,以当时埃唐普夫人的权势?”
“据说那时埃唐普夫人独宠后宫,号称第二个阿涅丝,”吉斯露出向往的神情:“真不知是何等美人。”
“她现在住贝奈,你可以去拜访她。”
“啧,美人迟暮,我还是留点儿想象吧。”
“不见得,她比瓦朗蒂努瓦夫人小。”
“哦?”吉斯摸着下巴,瞅他弟弟神情,琢磨出点儿什么:“埃唐普夫人排斥二王子,瓦朗蒂努瓦夫人支持二王子……有点儿意思,谁是因,谁是果?”
主教提点他:“当时宫中斗争很激烈,但谁得到了国王宠爱,谁就拥有了一切。”
“这么看埃唐普夫人占据上风。也对,蒙莫朗西都被赶出去了——等等,你是说,瓦朗蒂努瓦夫人也是先王的情人?!”
“我并未这样讲。”
“可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不然瓦朗蒂努瓦夫人何以敢跟埃唐普夫人作对?那可是埃唐普夫人,趾高气昂连我们父亲见她都难上加难!”
“所以说公爵夫人是个奇妙的人。她对先王的态度,你可参照她在阿内时对陛下的态度。”
吉斯张大嘴:“……你是指……先王求而不得?”
那么风流的弗朗索瓦一世!
主教缓缓道:“先王与当今陛下的最大不同,在于先王能轻易宠爱某人,也能轻易收回;而我们的陛下,不会轻易付出感情,但一旦付出,就几乎不会收回。”
“——所以,这也是陛下最终抱得美人归的原因?”
“也是我们怎样选择今后道路的原因。”
吉斯渐渐明白了:“你的建议,我们依附于新欢。”
主教颔首:“可以预见,今后唯一能与蒙莫朗西抗衡的,唯瓦朗蒂努瓦夫人。”
吉斯脑筋不坏,飞速运转着:“但有几点你考虑过没有,首当其冲的,两人既然当年同学,且中间有救命之恩,不一定会对立。”
“为了利益,”主教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兄弟父子,尚能反目成仇,况乎宫中?”
“那么第二点,”吉斯也不反驳,道:“她的风光可持续多久,值不值得我们大费周章?”
“你错了,大哥,”主教道:“我们只是借她上位。目前来看,她的风头一时无两,只要我们巴结住,进而站稳脚跟,至于她能风光多久,又有何干?”
吉斯听了点头,“第三,这位公爵夫人秉性到底如何?”
“这个问题同理第二条。”
“哎呀查理,这可是关乎我们家族大事,我们当然要多了解我们的合作对象嘛!多少贵妇初入宫时个比个儿的温良谦恭,可一旦得了几分势,就变得贪婪霸道、傲慢无礼——越得宠越发如此,你看埃唐普夫人后来多少人讨厌她!”
主教哂道:“她当时多踩人,先王一死后,就有多少人踩她。”
“先王赠予的珠宝被如数追回,凡她的羽翼都被驱逐,财产被扣押,仆人们被遣散,甚至差点被扣上通敌的罪名——蒙莫朗西这事后清算可够狠哇。”
“恰恰是我们的瓦朗蒂努瓦夫人为昔日敌人留了条活路。”
“瓦朗蒂努瓦夫人为埃唐普夫人求情?”吉斯奇道:“别是笑话!”
“当然不是,”主教道:“她通过勃里萨克伯爵给蒙莫朗西写信,劝他停止报复行动,使得埃唐普夫人得以保住最后余下的财产,在贝奈安享晚年。”
“勃里萨克伯爵!就是那个有着‘高贵骑士’之称的贵族吗?”
“是的,他是蒙莫朗西挚友,当年受蒙莫朗西连累同被驱赶出宫,多年来一直生活在自己的领地。”
“真想见识见识,据说他的剑法犀利无匹,然而又保持着骑士的风度礼让——咦,为什么蒙莫朗西翻身了却没把他弄回宫廷来。”
“这就不知道了,大概还有我不了解的秘密吧。”主教放下酒杯,玩味地:“前朝内幕,颇多事值得挖上一挖呢。”
吉斯没多大兴趣,他想想,道:“这样说来,这位瓦朗蒂努瓦夫人倒是具有仁慈之心,在宫中实属难得。”
“所以重中之重,乃这位夫人会否接受我们的殷勤。”
吉斯并不认为难事:“多送珠宝首饰罢了,琥珀、玛瑙、祖母绿……没有女人不爱这些。”
“恰恰相反,”他弟弟却道:“根据我多日观察,连国王送她礼物,都要想尽办法。”
“她不是接受了舍侬索堡么。”
“那是因为国王欲送香波堡未果之后。”
“国王还要把香波堡给她?我怎么没听说!”
“国王恨不得把自己所有都给她,何况一两座城堡?”
吉斯咋舌:“……真看不出来。我们认为她高调,其实她已经尽量低调了。”
“所以我才认为我们可以选择她。”主教道:“——哦,他们来了。”
国王携瓦朗蒂努瓦夫人一道出现,晚会正式宣布开始。王太子在王后吩咐下被抱过来,他不满三岁,却已经知道喜恶,在某些人撺掇下,他与瓦朗蒂努瓦夫人拥抱时在她背后伸吐出舌头。
太后本人当然并不知道,但在场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一轻蔑举动。有人把这一幕报告了国王,于是太子当场接到命令,作为惩罚,去默东堡住一段时间。太子可怜兮兮地看向王后,王后掩着手帕含泪,国王面色更加生冷,这是故意博取同情么?!
他对太子侍从勒内道:“马上去收拾行李,今晚就出发。”
勒内吓得一言不敢发,躬身应是。晚会因为这一变故而暂时停止,大家窃窃私语,太后见状,低声在国王耳边说了两句,国王道:“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太后摇摇头,以目示意。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了一会儿,国王握住她的手,脸色这才好看点儿,对儿子道:“行了,公爵夫人不计较你的失礼,但你必须为你的不宜行为道歉。”
太子乖乖照做,作为和好的象征,太后又主动倾身抱了抱他,顺手为他擤了擤鼻涕。
这个亲昵的举动让小太子愣住了。
他妈妈都没为他做过这个!
舞会继续,国王握住太后的手不动,一会儿凑过来:“你没必要对那小子那么好。”
欸?
太后反应半秒才明白他指的啥,哭笑不得,还为这个吃醋!
“——他只是个小孩子。”
“那又怎么样。”
“陛下——”您不觉得您的行为举止很幼稚么?
他看清楚了她的意思,低头凝视她,就在太后就要溺毙在那深绿的幽潭里的时候,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在她唇上啄了下:“反正你只要对我一个人好就够了。”
太后:“……”
她发现经过这一路,次次阻挡不及,从一开始的注意众人眼光,现在居然有些习惯了?
不行,不能这样。
于是她故意板起脸:“我当然不止对你一个人好。”
国王马上扭过头来。
真的很难抵挡,这种主宰一个人情绪的微妙感觉。他在她面前毫无遮掩,顺着他一点,他立刻就会很开心;稍微抗拒,他马上陷入失落,浓得让人想忽略都不行。……太后忽觉他就像最初的久远的自己,那个还是巴伐利亚公主的小姑娘,为某人一忽儿高兴得上天,一忽儿神伤到谷底。
所以还是对他好点吧。
叹口气。
国王更紧张了,太后微笑:“还有我的小狄安娜。”
国王瞬时冰消雪融,“是咱们的。”他悄悄说,“一会儿咱俩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