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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三角关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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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年里,无论国内国外,看起来都风平浪静,除了十月传来教皇的死讯外。
教皇的死可以说意外,又不能说意外。年初的时候他因为年事已高身体一直感到不舒服,于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而由于儿子皮埃罗被刺杀,丧子的悲痛令他更担心起自己两个孙子,思来想去,长孙奥塔维奥恐怕难以长久掌控帕尔马,不如把帕尔马收回教会,让教会的力量来保护它,另给孙儿两座小城算了。
但奥塔维奥却没有理解祖父的苦心,坚决不同意,他写信给祖父威胁说,若再逼他交出帕尔马,他就要把帕尔马让给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
这封信的效果惊人,当时教皇正拖着耄耋之躯在花园里散步,读完信后当即晕倒,没过几天就去见了上帝。
新教皇尤利乌斯三世上位,一上位就强烈要求收回帕尔马。
教皇的权力交替可不是子承父业,新教皇一上台而推翻老教皇的种种政策根本不需要讲什么情面,当年克莱芒七世为了把侄女美第奇的卡特琳娜嫁进法国王室承诺了种种好处,可惜大多数好处还没兑现就因为年迈死了,承诺大多成了空——这也是蒙莫朗西一直不赞同与保罗三世联盟、告诫国王要吸取克莱芒七世教训的重要原因之一。
新教皇要收回帕尔马;查理五世那边呢,他的心腹米兰总督贡扎加也在帕尔马煽风点火,制造麻烦,想为主人取得这座城,立个大功。
奥塔维奥受到教皇和皇帝两面夹击,只得向法国求助。
鉴于之前签订了盟约,法王信守承诺,宣布正式把奥塔维奥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下;教皇见状赶紧向查理五世求援,于是,次年三月,帕尔马战争爆发。
法国这边派出的是王室统帅波旁公爵——事实证明他的英武不逊当年,无往不利,一路南下几乎连战皆胜,教皇与帝国联军望风而逃,帕尔马之围不到两个月就解除了,而且还接连攻下了皮埃蒙特地区好几个西班牙驻守的城市,顺带俘获了一艘驶离法国的西班牙商船。
帝国军队这么不经打吗?
不,波旁公爵能征善战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查理五世此刻根本不在西班牙,重兵也未布防在意大利,他正率领大军征伐在德意志的土地上。
皇帝最大的梦想,是让他那广阔领地的所有臣民都服从于他统一的法令,顺从于统一的宗教。然而,几个世纪以来,天主教势力的精神压迫与沉重剥削,伴随着文艺复兴、经济发展、新航路的发现,人们不再像以前那么蒙昧落后,他们开始对天主教人员的腐败搜刮日益反感,三十年前,马丁·路德于维滕堡城堡教堂的大门上贴出一纸《九十五条论纲》,反对天主教赎罪券销售,开启了德意志土地上如火如荼的宗教改革运动。
诸侯们多支持新教,为了保卫新教信仰,他们组成了“施马尔卡尔登”同盟,在此期间,由于皇帝重心在西班牙,新兴的新教势力不但没被镇压下去,反而迅速蔓延到了帝国境内更多城邦中,直到皇帝觉得再也无法容忍,于是挥兵北上,一个一个,去解决那些不服管控的新教诸侯们。
……
皇帝没法脱身,尤利乌斯三世无奈,召开第二次拉特兰会议,试图通过宗教势力谴责法王。法王予以回击,他的代表在会上宣布法兰西决不服从该会议的任何决议,并且颁布枫丹白露法令,禁止法国教士把钱送到罗马——这般强硬让新教皇震惊,欺软怕硬大概是教廷本性,如此一来,教皇反而向法王主动写信示好,在第三年四月,双方达成和解,奥塔维奥可以占有帕尔马两年,两年后他亦可以与教皇再进行谈判;对应的,法王撤销了枫丹白露令。
可以说亨利二世取得了他登基以来首战便首胜的骄人战果,因此他早早宣布,在双方和约签署完毕的那天,宫里将举行盛大的舞会。
所有会拿一根针的人、所有懂得区别一件紧身上衣和一条短裤的人.都被召集起来做帮手,帮助那些风雅的男人和夫人们,开始准备舞会行头。
而舞厅的布置也有条不紊的进行,匠人们重新制作了闪闪发亮的大吊灯,挂毯工人挂好了颜色鲜艳的壁毯,厨师们准备了数不清的食物,烟火工人们计算好了焰火摆放的位置和数量,乐师们早早擦亮了他们的乐器。
这夜,卢浮宫灯火通明。
小提琴热情洋溢的琴声响起,大厅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大家欢迎国王的入场。
国王满面春风,挽着瓦朗蒂努瓦夫人进入大厅——这两年大家早见怪不怪,从卢浮宫内越来越多月亮女神狄安娜的雕塑,到随处可见的H和D的字母图案,瓦朗蒂努瓦夫人不但宠爱未衰,反而权势日益稳固,王后几乎成了隐形人。
在他们身后,向来有权占据国王身后第一位置的,通常是蒙莫朗西。然而,无可否认,本次帕尔马大捷的最大功臣乃波旁公爵夏尔三世,这次他和王室总管走在了并排,谁都可以看出,王室总管脸色不怎么好看。
接下来是一个让宫廷众人都有些陌生的年轻人。
他棕发棕眸,肤色黝黑,穿得中规中矩,显得不那么时髦。
大家交头接耳,消息迅速散播,一传十十传百,于是不多久都知道了他的名字:安托万·旺多姆。
“是波旁家族的一个分支,去意大利时一直跟在公爵身边打仗,据说立了不少功劳。”一名贵妇道。
“看来波旁公爵要提拔自家这个亲戚?”她同伴意会。
“谁让如今波旁家族后继无人呢!公爵自己一个儿子,如今才三岁,听说一直病弱;还有个什么拉罗什苏永系,也是没有男丁,只剩了一个小姐,年初还嫁到佛罗伦萨了!”
“啊,”同伴道:“我想起来了,是不是王后牵的线?嫁给他们美第奇家族一个旁系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洛伦佐来着。”
“唔,像是这个名字。”
“不过王后不是跟王室总管一派么,王室总管深恨波旁公爵得了王室统帅的位子,王后竟然让家里人跟波旁家族联姻,不怕王室总管不高兴?”
“王后看波旁公爵势头好,两面讨好呗!”同伴撇瞥嘴角:“反正嫁人娶人的都是支系,她跟王室总管解释解释,王室总管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哈,”贵妇调笑:“你倒门儿清!”
“在这宫里头混,哪个不多长只眼多伸只耳。”同伴答:“你看,也就因为王室统帅与吉斯兄弟都同属瓦朗蒂努瓦夫人一边,吉斯兄弟才忍得了安托万·旺多姆走在他们前面,要不,岂非早打起来!”
“也是,”贵妇望着人群中心的那几个人,又望向远远另一头才从枫丹白露解禁回宫不久的王后:“谁不是深陷这宫中的一份子,有时候,真觉得王后也挺可怜。”
舞会大厅里人头济济,丝绸和锦缎的衣裙摩擦着,佩剑碰撞着,友好或是暗藏敌意的目光交织着。有人绘声绘色的叙述着有关意大利远征中的某些趣闻,有人议论着当下自认为的时局,有人提出爱情的约会,有人秘密交换着意见。
混乱噪杂的人群使让娜觉得头昏目眩,人们对瓦朗蒂努瓦夫人的吹捧更给她添堵,她觉得自己需要新鲜空气,于是从舞厅里转出来,到了毗连的游廊。
游廊上有长凳,有鲜花,舞会的灯光从大窗户里射出来,让娜挑了个在阴影里的位子,坐下。
她莫名有些出神。
一个人影匆匆从她身边经过,由于黑暗没注意,差点被绊着,那人“呀”了一下,待看清是她后,停下来,提起裙角行礼:“公主殿下。”
“噢,是你呀,”让娜懒洋洋调回眼神,看向眼前一袭石榴红缎面长裙的大美人:“梅兰达。”
“是。”梅兰达低头。
“你最近风头不错,”看出大美人似乎急着离开,让娜起了捉弄之心,偏偏不让,“听说你当上表姐的侍从女官了?”
她口中的表姐即玛戈大公主,大公主这些年一直协助瓦朗蒂努瓦夫人管理宫内诸多事物,很多女官都想挤到她身边去。
“是。”梅兰达知道这位公主对自己没好感,不多说一个字,谨言慎行。
让娜睨她一眼:“吉斯公爵已经把你甩了吧?”
“我从未指望高攀上公爵。”
“啧,你就别睁眼说瞎话了。”
“当初公爵确曾保荐我当上女王太子妃的侍从女官,我一直感激他。但从太子妃的女官到大公主的女官,仅靠我个人努力得来,与公爵大人无任何关系。”
“说是当侍从女官,还不是想混到宫廷来,找个好的嫁人目标?”
“我的目标只是侍从女官。”
“嗯?”让娜有点儿兴趣了:“什么叫只是侍从女官,难道一辈子服侍人吗?你怎么着也算奈维尔公爵的远房亲戚——啊,说到这儿,奈维尔公爵长子去年摔下马死了,以后就是克莱夫继承爵位,他向我的好朋友达莱丽奥求婚了,你知道吗?”
梅兰达答:“不错,沙特尔小姐。”
“可达莱丽奥喜欢的是……唉!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不,我是想说,你知不知道——”
“内穆尔公爵反对儿子与沙特尔小姐的婚事。”
??!!
纳瓦拉公主震惊脸。
我还没提出问题呢,你就直接说答案了?!!
真不是什么撒旦鬼怪,能听到人内心说话什么的?
她从头认真把眼前人打量一遍,梅兰达面上一片淡然,仿佛刚才那话不是她说的似的。
“啧啧啧,看来宫廷生活真是让人变化大,”让娜如看怪物:“现在我相信你是靠你自己努力当上表姐侍从女官的了。”
“……”
公主不再追究细节,直接提她感兴趣的:“内穆尔一直不接受达莱丽奥,原来是他父亲反对?但——为什么?”
“也许宗教信仰不同吧。您的朋友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而内穆尔一家,更倾向于新教。”
“内、内穆尔家——”让娜咽咽口水:“竟、竟然敢信奉新教?”
不怕被国王发现打死!!!
“他们的领地更靠近德意志,我想,也许他们受了某些风潮的影响;又或者,有其他额外的打算。”
说话的人说得不紧不慢,听的人却差点给吓死:好歹让娜也是从小混宫廷的人,这点弦外之音不至于听不懂,什么额外打算,想造反吗???
怪道不管达莱丽奥怎么不乐意,沙特尔夫人还是出面答应了克莱夫的求婚,年轻人道行终是浅了点呀!
等等,好像把自己一块儿骂进去了。
不,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梅兰达哪搞来这么多内幕,难道是卢浮宫内另一个伊莲?
但人家伊莲好歹因为有个妈做摄政长公主的侍女长,啥消息都算能挖到点第一手,是故坐上了波旁堡消息小灵通的宝座,这个梅兰达——她狐疑的瞅着眼前大美女,前凸后翘——莫非靠美色?
但梅兰达看来并不想解答她这个疑惑,微微弯身:“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行告退。”
“等等等等!”让娜忙叫,她现在对她半点敌意都没有了——本来这敌意也产生得莫名其妙,不过人家比自己长得美,当初生怕她吸引表哥的注意力而已——加之人家现在又主动透露信息,她又不笨,知道这是在寰转两人关系呢,因此也放缓了公主架子,指指身旁:“坐。”
梅兰达看看她。
“坐呀!”
梅兰达于是坐下了。
“现在看来,”让娜嘟囔:“一开始我说吉斯把你——咳咳,你该知道怎么回事?”
梅兰达点头:“他正在追求您。”
“他是因为我是纳瓦拉公主,且是唯一继承人,”让娜道:“谁都明白。”
梅兰达:“……”
“不过你放心,我不喜欢他,他呢,也不喜欢我,不过看在我身份财产的面上,试一试罢了。”
“公主误会了,我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真的?当年在网球室打网球的时候,我看你们还挺两情相悦嘛。”
现在倒变成她劝她了。
梅兰达道:“我的身份太微薄,他一定会娶一个与他地位头衔相等的女子。”
“从来王子娶的就是公主,”让娜长叹口气:“我如今才知道,与爱情无关,与政治有关。”
“爱情是爱情,政治是政治。”
“嗯?”
“所以国王才有情妇,贵妇才有情夫,如果大家同意,可以互不干涉。”
“表哥有很多情妇也就罢了,可就那么一个,还是个比他大二十岁的,还对她爱了这么多年不厌倦!……”让娜哼哼:“我也是佩服。”
“更让人佩服的是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
让娜瞪道:“为什么?”
“一个女人,能让一个男人始终不渝的爱她,还不值得佩服吗?”
让娜发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但终是不甘心:“——她不过靠以前表哥做太子时那点恩情罢了!”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无论真心,或是使什么手段……宫中美女如云,而她屹立不倒,您赞同吗?”
“唉!……唉,我的表哥!”
“您爱着国王?”
“而他爱着那个老女人!啊,在这个法国王廷,在这个世界第一流的宫廷里,我爱他,他爱她,她爱他,他爱她……我真想回纳瓦尔去,在那里,我可以将我所有的烦恼和期望都讲给母后听,而不是陷在这一团乱中,生出许多烦恼!”
“嘘!”梅兰达突然道,“有脚步声向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