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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三角关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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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有两个、不,三个人影向这边走来,头一个低着头,脚步很快;第二个人似乎在追着她,而第三个人,又紧紧跟着第二个人。
眼看头一个人还差一个窗户的距离就要踏入这片黑暗的时候,第三个站住了:“弗兰索哥哥,等等我!我命令你等等我!”
第一个人停下,转身:“弗兰索,你让大小姐难受了。”
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清晰地映出了她的侧脸,让娜低低道:“诗安?”
梅兰达没有回应。
“哈,看来又是一场好戏。”
两人心有灵犀的不出声。而一窗之距的三个,似乎也没有发现她们。
“没错,”大小姐拎着繁复衣裙的长长褶裥,脸色发白:“弗兰索哥哥,照顾照顾我吧。你看得出我在痛苦之中,你没有一点怜悯心。”
她这条裙的式样是如今宫中大行其道的十四寸束腰,眼看确实透不过气来了,中间的青年轻轻叹气,回身,“来,到长凳上休息一下。”
大小姐服从了他。过了会儿,她感觉好多了,看看单膝跪在她面前却心不在焉的青年,又看看撇头不看这边的一身利落男装的姑娘,选择问后者:“诗安,你为什么看到我们扭头就走?我们得罪你了吗?”
诗安长靴细腰,因男装反而别有一股气质,与宫内济济一堂的华丽裙子形成鲜明对比,令人无法移开目光,起码弗兰索就移不开:“您看我这身,就知道我今晚本来并不参加舞会的,我骑马从舍侬索赶来,是想通知教母一个消息。”
“哦?”大小姐怀疑地。
“一个好消息。”
“哦。”大小姐平淡地。
诗安想一想,算了,不说明显会惹大小姐不高兴,反正也没什么说不得,便道:“拉马克伯爵夫妇从领地赶来了,特意探望教母。”
“拉马克伯爵夫妇?”大小姐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哦,瓦朗蒂努瓦夫人的女儿女婿……”
“是的,还带来了他们的孩子,据说当年还是教母亲自接生的呢!一个小女孩儿,长得可爱极了。”
是来捞油水的吧。大小姐心想,面上当然绝不会表露出来,道:“原来如此。那倒是该恭贺他们一家团聚。”
“那我先走了。”诗安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甚至都不敢和弗兰索目光对视,然而弗兰索一下站起来:“你不能走!”
他向来彬彬有礼,起码在大小姐印象中例是如此。兀地这样大声,大小姐唬了一跳,抬头看向这两个人。
诗安头也不回,但弗兰索箭步上去,没等她迈开步子就紧紧抓住了她。
“……你!”诗安不得不面对他了,被对方灼灼如火的目光攫住,话到了唇边停住了。
“我们得好好谈一谈,”弗兰索道:“我求求你。”
不对。
大小姐直觉告诉她,不对。
这语气,这氛围,一个躲躲闪闪,一个不同平常……
有什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
是什么?
心中忽然警铃大作,不,不能让他们说出来——
“没什么好谈的,”很快诗安又平静下来:“我的回答已经很清楚——”
“不,也许你只是一时吓着了,”弗兰索带着一种控制不住的激动的心情道:“那是我内心的祈求,如果你愿赐予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停下!”诗安高声打断:“我求你,别说,一个字也别说。”
大小姐发抖了。
她脸白得像死人一样,胸脯一起一伏。由于她聪明过人,她猜到了一部分事实的真相。
弗兰索哥哥竟然……
“不用害怕,诗安,”青年温柔地对姑娘道:“我会去跟我的父亲提,哪怕他反对——”
“别说了,”诗安无力地:“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诗安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快说呀!”青年抓住了她肩膀,急促地。
诗安低下了头,“我只是一个孤女,没有嫁妆,没有身份——”
“这根本不重要!我们甚至可以去私奔——”
“弗兰索哥哥!”一个严厉的女声打断了他,两人回头,却见大小姐站了起来,紧紧咬着嘴唇:“国王今晚有事情宣布。”
弗兰索:?
大小姐越过他:“走吧,关于你,和我的。”
他们走了,让娜两眼发光:“走,看大小姐搞事去。”
梅兰达退后一步:“您先请。”
“怎么,不愿让人们发现我们两走在一起?跟我并排可是你的荣幸。”
“是的。但是,刚才我们听到了一桩本不该我们听到的秘密。”
“哦~~~”让娜意味深长,不过她道:“但我想大小姐很快就会让秘密变得不是秘密的。”
“也许她想让这个秘密永远掩藏起来。”
“是的,她想在弗兰索的心还没有彻底丢出去之前……哈,又是一个三角关系!”让娜突然凑近:“你猜,国王会站在哪一边?”
“诗安小姐毕竟是瓦朗蒂努瓦夫人的教女——”
“不不不。”纳瓦尔公主摇头,低声:“我是个十分公平的人,你告诉了我内穆尔家的事,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嗯?”
梅兰达:“……”
让娜想起当年曾在波旁城堡活动壁板后听到的那个惊天秘密,又联想待会儿可能看到的好戏,笑了:“这个秘密宫廷里几乎没人知道,我告诉你——”
她一字一顿地,红唇轻启:
“大小姐啊,是国王与瓦朗蒂努瓦夫人的私、生、女。”
“!!!”
留下目瞪口呆的侍从女官,纳瓦尔公主拂一拂衣袖,展开扇子,掩住半面容颜,从阴影里走了出去。
国王在宴会上宣布王室大总管之子将迎娶大小姐的时候,大家普遍认为这是蒙莫朗西试图讨好瓦朗蒂努瓦夫人的信号。
因为经过王后被遣枫丹白露一事,大家都知道瓦朗蒂努瓦夫人对大小姐视如己出,弗兰索娶大小姐,不正是这两年来因为公爵夫人支持吉斯兄弟眼看就要追上大总管了,大总管着急了么!
大家一听,纷纷祝贺,直道这简直是双喜临门,唯独弗兰索一人仿佛受了重击,自消息宣布,他就两眼发呆,站在原地再也没动过。
有着敏锐洞察力的王室大总管一眼就看出,儿子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你怎么了,”趁众人挤着上前,他趁势将儿子拉到一旁,“表现得高兴点儿!”
“高兴?”弗兰索喃喃,随后猛然一惊,伸长脖子在人群里四处搜索诗安的身影。
但没有找到。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动作的能力,颓然下来:“父亲,我请您像过去一样的关心我。”
“我一直关心你。”
“那么,您该知道,我对大小姐只是一直把她当妹妹。”
“她已经越长越漂亮了,很快就会成为大姑娘,你会喜欢的。”
“不,不——好!我就开门见山地把情况直说了吧,我并不喜欢大小姐,我喜欢的另有其人。甚至,就在今天晚上婚讯宣布之前,我本来想带我爱的人来见您,我想娶她为妻,这是我的愿望,我预备请求您同意我们的婚事!”
蒙莫朗西瞳孔一缩,沉下脸来:“你说什么!”
弗兰索豁出去了:“父亲,我已经反复思考过,如果我坚持的话……”
“你坚持?”
在父亲宛如实质压力的目光下,儿子结结巴巴,差点吐不出半个音来。
他举起颤抖的手,抹去挂滴在前额上的汗珠:“我的感情,父亲,如果您能——”
“你确认你的头脑是清醒的吗,我的儿子。”王室大总管冷冷地道,“国王陛下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放弃你所有愚蠢的想法,并且我希望,这种愚蠢的想法并未愚蠢的透露出去。”
弗兰索绝望的摇头,抓紧前襟:“可我感到痛苦,感到痛苦啊!”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才是对你、和你那位意中人的小姐最好的名誉维护的做法。”
弗兰索要喘不过气来了。
“记得你在你自己骑士礼上的誓言吗,”他的父亲道:“对家族、对国王奉献忠诚,你自愿服从所有考验。”
“但为什么——!啊父亲,您爱过一个人吗,哪怕您会因她而死,在死之前,您也愿意为她效劳,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
“噢!弗兰索。”
他的父亲怜悯地望着他,“千万别再说出这样的话了,否则你那位意中人,恐怕只能被送进修道院。”
弗兰索紧捏的拳头里掐出血来。
“打起精神,我的孩子,”他父亲道:“走吧,去见那些将向你祝贺的人。”
青年垂头,胸前仿佛被挖出一个大洞,鲜血淋淋,空空如也。
诗安到哪里去了呢?
太后轻轻拉了她,来到厅侧空无一人的朗诵室里头。
她让她坐在椅子上,温和地:“告诉我,今天晚上怎么回事?”
诗安抠着扶手上的花纹。
“大小姐喜欢弗兰索,但我跟陛下都知道,弗兰索喜欢你。”太后看出她的不安,细细跟她讲:“他们两个的婚事,是大总管提起的,然而我跟陛下一直没答应,不知道何时被大小姐知晓了,刚才她突然把陛下拉到一边,提起这事,说一定要陛下答应她,并立刻宣布——她那样子都快哭了,陛下一时心软——但我看你们三个神情都不对,发生了什么?”
“教母……”诗安把手放进她的手里。
“说吧,”太后慈爱的:“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
诗安犹豫。
“我疼爱大小姐,可是,诗安,你从小由我带着长大,我对你的疼爱,不亚于她。”太后知道她心底一直掩藏的自卑与不安全感,伸手抚一抚教女头顶的发:“如果弗兰索爱你,而你也爱他,那么,你们应该在一起。”
“我、我——”她咕哝着。
太后耐心地等待。
“我知道,如果不是您,宫里的人不会看得起我——这儿等级森严,没有权力,没有影响力,不能给别人一官半职,那么,连地位最低的人也不会理你——我只是父亲的养女,我明白自己的位置。”
“傻孩子,我早为你准备了属于你的一份嫁妆。”
“阿?”
“我说了,我把你当我的亲生孩子看待。”
“啊!”她把头靠进她怀里,如此感激,天下所有的庇护所,果然母亲的怀抱最温存、最可靠。
但这样一来,她更不想让她为难。
她亲眼目睹教母为大小姐默默所做的一切,超乎寻常,也许她不清楚真相具体是什么,可她猜得到,无论是谁,那样对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一定对她而言非常非常重要。
重要到,甚至某些时候她觉得国王都没有大小姐在太后心底的分量。
而大小姐那样爱着弗兰索。
哪怕明知弗兰索与她之间说不清道不明,也毅然决然,快刀斩乱麻,干脆拿整个下半生来做赌注。
她下定了决心。
于是,她仰起头,擦干眼泪:“不,教母,我并不爱弗兰索。”
太后:“——?”
“我对他,始终是如朋友般的友谊。一个月前,他向我求婚,但我拒绝了。”
太后惊讶于年青男女间的胆大:“他向你求婚?”
“是,不过是私人的,他说他想先问我的意见,然后,才好决定接下来的步骤。”
“他私下向你求婚!哦,孩子,”太后道:“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吧,否则会变成丑闻的!”
诗安摇头,“我避开了,而后一直呆在舍侬索,避免进宫。但今天晚上还是不小心看到了他,所以——”
太后担心起来:“这事关你们三个人的名誉。宫里几乎藏不住任何秘密,孩子,我真担心,万一泄露丝毫,或被有心人察知,将毁了你们三个!”
“所以,”诗安道:“让我走吧。”
“让你走?”
“是的,”姑娘尽力想笑一笑:“从前在阿内的时候,您不是常对我讲,等什么时候阿内经济状况好起来了,您空闲些,我大点了,我们就抽空各处去走走,去看看群山,看看冲刷法兰西的海浪,您说,旅游是增长见识、也是让人心情开阔的美妙的事。”
“是的,我的确说过。”
“如今,我大了,可您——只怕国王离不开您。那就让我代您去看看,去丈量法兰西的每一寸土地,把它们最美的风景最有意思的事一一写信告诉您,等哪一天风波平息了,也许我再回来。”
“孩子,你这是何苦!”太后明白她的心思,她要成全大小姐,更是要成全——
“你纯粹为了你的教母,对吗?”
一个咄咄逼人的声音出现了,两人扭头,弗兰索出现在门口。
他还是不顾一切地跑来了。然而,听到她不爱他、她要离开的话,他的心渐渐麻木得没有知觉,而他的目光变得象钢刀一样冷峭尖利。
诗安双手捂住脸。
“弗兰索,”太后道:“恕我直言,你太过轻率了,如果你真的喜欢诗安——”
“请原谅我无礼,”青年把手按在胸前说:“您的一切都对,夫人,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您想拥有什么便拥有什么,甚至,为了您的爱,您的教女要抛下我,置我于地狱。”
“哦求求你,”诗安用一种透不过气来的声音说道,“求求你别说了!”
“诗安,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被你吸引,”青年却奇特的镇定下来,他轻轻地,仿佛深怕声音大了,就碰碎了一个美丽的梦境:“我了解你的心,也了解你的灵魂,我知道,你很坚强,你常说你没有任何财产,那么我想,要是我也抛开一切,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我们也一定能好好的吧。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对你完全信赖,毫无保留,我可以把我的生命给你,可是,你说你不爱我,是不是?”
诗安颤抖的噙着满眼泪水。
他在她面前跪下了一条腿,膝盖着地,温柔地吻着她一只手,悲伤地微笑:“自由,生命,我们的家人们,我们的朋友们……原来我一直在做梦,是不是?”
诗安倒在太后怀里,太后轻轻拍着她的背。
“那么,我不让你为难了,”青年轻轻站起来,“正如你不愿让你的教母为难。”
诗安哽咽,无法成声。
“爱情……以后也许有一天我将成功地把它从心里连根拔除,那么亲爱的姑娘,”青年那么珍爱的看着她,宛如凝视她最后一眼:“不要再为我伤心了。愿你以后幸福。”
窗外,电闪雷鸣。
滂沱大雨,倾盆而至。
青年走了。
太后搂紧怀中一直颤抖的身体,良久,叹息:“他是位真正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