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法》青诤

84、比武大会（上）

　　从几个非正式的会见开始，到全面和谈，十月，在洛林公爵夫人的调解下，法兰西与西班牙在康布雷的一座修道院正式展开停战协议签署工作，法国这边由蒙莫朗西为全权代表，西班牙派出的则是阿尔瓦公爵；与此同时，英国女王伊丽莎白新近登基，同教皇一起，也派出代表参与和谈。
　　各方就欧洲版图问题来回拉扯了半年，参与的地区及谈判人员越来越多，到翌年四月，卡托-康布雷和约才算大致签拟完毕。此条约不仅仅是瓦卢瓦王朝与哈布斯堡家族之间的协议，它包括的，有教皇、德意志诸侯、波兰、瑞典、苏格兰、英格兰、洛林、萨伏依、威尼斯、热那亚等等各国，几乎囊括了基督教全部国家，签约者大概也未曾料到，这个和约在之后的近百年中，成为欧洲各国关系的基础，直至百年后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
　　卡托-康布雷和约规定，法国收复圣康坦等地，但放弃蒂永维尔、蒙梅迪、瓦朗斯、夏洛尔给西班牙；梅斯，图勒和凡尔登留给法国，但默认放弃意大利的领地，如托斯卡纳及锡耶纳地区；与热那亚达成谅解，归还科西嘉岛；同时，把萨伏依的绝大多数地区还给萨伏依公爵，总共有二百个城堡要塞，只保留几处要处如都灵、萨卢托侯爵领地等。
　　洛林公国为独立领地。
　　关于被收复的加来，法国占领八年，期满后，法国还给英国，否则应向英国付出五十万克朗，由八个非法国的商业家族为此做保证，另外还要向英国交出五位出身名门的贵族做为人质。
　　条约同时确定了两项联姻，腓力二世迎娶亨利二世长女，十四岁的伊丽莎白，她的嫁妆为四十万利弗尔。另一项是亨利二世的姐姐，三十六岁的玛戈公主，嫁给小她两岁的萨伏依公爵，所归还的萨伏依领地即作为公主嫁妆。
　　对法国来说，虽然有人嘲笑是“一只笔交出了三十年里在意大利征服的所有地区”，但它毕竟保有了这七八年的战争中所攻占的最重要的几个地方，凡尔登，梅斯，图勒，布洛涅和加来。这样，法国在南北两边都有了缓冲地带：北方是洛林，南方则是萨伏依——特别是萨伏依，它以前是西班牙的坚定盟友，现在与法国的关系要缓和多了。而腓力二世与伊丽莎白公主的婚事，更是排除了其与英国女王的婚姻的可能性，防止了英国与西班牙重新联合。
　　法国各地都为和平欢欣鼓舞，巴黎尤为热闹，因为它将接连嫁出两位公主，而且几乎是同时举行。
　　先出嫁的是小公主伊丽莎白，她与西班牙腓力二世的婚礼定于6月22日；
　　后出嫁的是大公主玛戈，她与萨伏依公爵订在7月1日。

　　巴黎到处张灯结彩起来了，阿尔瓦公爵代表腓力二世的身份来首府迎娶新娘，陪同他的有奥兰治亲王、埃格蒙伯爵等，这些之前与法国殊死奋战的西班牙名将们，现在都装束一新，前来参加婚礼；紧接着萨伏依公爵也亲自达到，他带来了丰富的聘礼，同时还有一百五十名贵族陪他而来。
　　国王决心将婚礼办得盛大非凡。除了各种娱乐活动和宴会外，为了显示法国宫廷的的宏伟壮观，他决定搞一次大比武，外国人也可以参加，平民百姓都能观赏。
　　王公贵族们一听，无不热烈赞同。于是各地布告张贴起来了，宣布6月15日在巴黎大摆擂台，擂台主为国王陛下及诸位王公，谁都可以前往观看；高大的栅栏从图奈勒城堡运来，安装在巴士底附近，沿圣安托万街，一直连到王宫马厩；赛场两侧搭起木看台，设有阶梯座位，还有带顶盖的包厢，形成长廊，十分壮观，可容纳无数观众。
　　所有王公贵族都无暇他顾，忙于订做必备的装束，以便到比武场上炫耀，为此工匠们接到了一项平常不多见的活计：无数贵族们把他们的盾牌徽章送来，要求刻上代表自己的缩写姓氏与题铭，以便向心爱的女子作传情的标志。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太后。
　　自从国王提出大比武，那个可怕的预言重新盘旋在她脑海里了。
　　她后来不是没找过诺查丹玛斯，但等她派人寻到预言家所住的圣米谢尔旅店，预言家早已离开，打听之下说是不知何故占卜师突然受到巴黎警方的追查，理由是妖言惑众，为此他不得不慌慌张张逃了。
　　太后又差人重金收买那天曾进出王后房间的人，但最后证明就连图尔农夫人也没有听到半点消息，王后与预言家谈话的时候摒开了任何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太后努力回忆着史书上的记载，一连几天她接连做了不同的噩梦，每次都满脸冷汗的醒来！
　　国王察觉了，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太后道：“你能不参加比武吗？”
　　国王失笑：“我是擂台主之一，亲爱的。”
　　他共设了四位擂台主，除他自己外，其余三位是吉斯公爵、内穆尔公爵、以及弗兰索。被选上的人视此为无上光荣，因为这证明了他们武艺出群，可向所有前来比武的人应战。应战武器有三种，长枪、剑和标枪，任由打擂者挑选，打擂者武艺最高、表现最佳的人会得到奖金，金额由裁判官确定。而所有打擂者，不论是法国人还是外国人，都可以去栅栏尽头，悬挂上他们的盾牌，那里有一名军官接待，按照身份和盾牌给他们登记，可以想见，若出得风头，将会多引人注目！
　　这赛制太吸引人了，男人们无不摩拳擦掌，兴致勃勃。
　　太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合理，她甚至想到要不要装病，但国王也许一时不离开她身边，但此时正是国事活动多的时刻，难道还能时时刻刻看住么，倒不如她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以防小心。
　　但终究是满腹心事，显得人都憔悴了。
　　国王只能干着急，但由于来宾太多，婚事日程紧，他也是忙得脚不着地。

　　6月22日，伊丽莎白公主在卢浮宫举行订婚仪式。
　　阿尔瓦公爵一改公爵装扮，戴上了帽形王冠，换了一身缀满宝石的、火红与黑黄色相间的金丝棉缎衣服，由奥兰治王子及所带的西班牙随从在他下榻的公馆接他，然后四人一排，朝卢浮宫进发。
　　公爵一到达，大家就按次序走进宫内的教堂。国王引着女儿走在前面，小公主也头戴王冠，裙摆由几位贵族世家的小姐提着，随后是王后。
　　王后后面，则是女王太子妃、玛戈大公主、纳瓦尔的让娜，以及大小姐。
　　大臣这边，几乎所有有头衔的都出席了，大家登上在教堂里搭起的台子，举行婚礼仪式。
　　仪式时间并不长，因为阿尔瓦公爵只是暂代，从教堂出来，接着便到了招待午餐的宴会厅，这里更加人头济济，最高法院、御前会议和市政厅的官员都来了。
　　众人依次落座。
　　国王、王后、各位王公和王妃在大厅的大理石桌上用餐，阿尔瓦公爵坐在西班牙新王后的旁边；在大理石桌的下首，国王的右侧，招待的是各国大使、大主教和骑士团的骑士；另一侧，则是最高法院的各位法官大人。
　　吉斯公爵身穿卷毛金线锦缎长袍，讲了祝酒词，他的口才很好，引起满堂鼓掌；随后各家也都纷纷献上祝贺之语。午餐吃了将近半个下午，接着稍事休息，各用晚餐之后舞会开始了，中间穿插了芭蕾舞和新奇的表演，然后再接着跳舞，过了午夜，国王才返回自己的套间。
　　他喝了不少酒，本不欲打扰太后，但想着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她了，心中又舍不得，还是来到她房前。
　　他没有让人通报，听翠西禀报女主人还没有睡后，突发奇想的阻止了她，放轻脚步来到卧室前，想看看太后在干什么。
　　太后独自一人，天气渐渐热了，因此早已卸下了那些头饰和外袍，只穿着一袭白色的睡袍，挽得松松的秀发垂在胸前。她坐在一张躺椅上，面前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套盔甲。
　　国王发现，那是他明天要在比武场上穿的盔甲，太后用一块绸布仔细擦拭着，又认真检查盔甲每一处，仿佛深怕哪一处不够结实似的。
　　她脸上的神色是那样专注和温存，国王就这样注视着她，心底的感觉，真是难以描述。
　　寂静的深夜，在汇聚了世间最顶级权势的地方，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子，凝视她，而她却毫无党察，看见她做的事与他有关，与她从来不愿直接流露却总是脉脉的温情有关，这样的感觉，是绝难想像出来的。
　　因此，他仿佛不觉时间流动，一动不动看着心爱的人，仿佛要看到地老天荒。

　　6月23日，万人瞩目的比武大会开始了，贵夫人及小姐们来到专为她们设的长廊看台。擂台四骑士出现在竞技场的一端，率领大批骏马和穿号服的侍从，构成法国前所未见的壮观场面。
　　国王的旗号用黑白两色——他向例如此，整个法国宫廷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瓦朗蒂努瓦夫人自孀居后就只用这两色的缘故；吉斯公爵则采用浅红色和白色：大家猜测他现在正在追求的那位小姐是不是喜欢这两个色；内穆尔公爵选用黄和黑两种颜色；弗兰索呢，则是他们家族象征的红色及黄色。
　　擂台主入场后，裁判官在台上宣告比武大会的规则。
　　第一项是马上比武，分为两场：一场四个回合长枪对刺，一场为女宾表演；
　　第二项比剑，单打或双打，由擂台主决定；
　　第三项步下比武：投三次标枪与六个回合击剑。
　　此外，比武时不得袭击坐骑，否则退出比赛；参战者如若被打下马背，在裁判官掷下他的指挥棒或权杖后，战斗必须立即停止等等。
　　号角齐吹，此次除了巴黎贵族外，还有多达五百名骑士参加比赛，他们都是从四面八方看到布告赶来，骑马都要数个星期。有的来自偏远的乡村，有的来自外国。每一个骑士都带着侍从和大队的仆人，除了要见识宫廷的美人和美轮美奂的气派，更希望藉此机会得到某个大贵族赏识，出人头地。
　　武士们在巡场，展示自己的旗帜与英姿；看台上的美人们更是争奇斗艳，让人眼花缭乱。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时自某个包厢响起，如同一群无忧无虑的鸟儿飞出窗外。
　　“夫人，玛戈公主求见。”
　　最显眼的包厢里，太后漫无目的的望着那些或着樱桃红或着苹果绿或着鲜鹅黄的靓丽颜色的年轻姑娘们，听她们因为某某骑士用了跟自己一样的颜色而被人羡慕或羡慕别人，心中感慨青春真好之际，翠西来报。
　　“请。”
　　大公主一身浅葡萄灰饰五彩珠绣绸面礼服，不对称剪裁的设计别致新颖，让人显得年轻好多，连太后亦眼前一亮：“啊亲爱的，你今天真漂亮。”
　　自订婚后，大公主被爱情滋润着，美丽焕发：“你也很美。”
　　太后失笑：“何时我们的大公主也开始奉承起人来了。”
　　“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大公主来到她近前，与她促膝而坐，神色真挚而郑重地：“如果不是你，卡托-康布雷和约不会促成我与萨伏依公爵的婚约。”
　　太后笑着望他：“我不过在国王写信时在后面缀几句罢了。”
　　“我知道，”公主握住她手，“公爵给我看了那封至关重要的信，里面可以看到两种手迹，信件署名是‘您最好的朋友，狄安娜和亨利’，只有你，才会如此有心。”
　　“我说过，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公主的等待，上帝不会辜负的。”
　　“谢谢你……”公主眼眶湿润：“谢谢。”
　　一切尽在不言中。
　　“啊哈，”太后忽然指着台下：“看，萨伏依公爵过来了，他在找你呢！”
　　黑发的公爵昂首骑在马上，举着枪尖，正从包厢前一一阅过。
　　“他在等你给他的枪系上丝带，”太后笑：“瞧瞧，如此富有斯巴达克气息的美男子，我明白当年我们的大公主为何会对他一见钟情以至念念不忘啦！”
　　“哎呀你笑我！”公主脸颊烧红，慌乱地站起来：“等会儿我那弟弟还不是一样找你来授带！我可不想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看你们肉麻，我走了！！”
　　她飞也似的跑出，太后忍不住笑，什么呀，此地无银三百两，分明是怕公爵找不着她，赶紧回自己包厢去了吧！
　　不过，能看到原本懒洋洋恹恹不愿理事的大公主，变成如今充满活力与喜悦的样子，实在是令人高兴的事。
　　托腮，静静往隔了两个位置的大公主包厢望去，果然，不一会儿浅葡萄灰的身影出现了，黑发公爵眼前一亮，倒退回去，枪尖高高举起，停在她面前。
　　公爵身边的随从吹口哨。
　　大公主脸上红晕更甚，从手腕上解下代表自己的浅珠色缎带来，轻轻系在了枪尖，打了个漂亮的结。
　　公爵向她弯腰示意。
　　人群欢呼。
　　包厢里投去各种眼神，羡慕的，祝福的，好奇的，太阳射出强烈光线，把骑士们林立如波浪的枪尖照得闪闪发亮。
　　太后的笑停在嘴角。
　　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
　　明明万里无云，那无法捉摸的不详预感却如阴云笼罩，紧紧箍住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