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齐越

60、第九章 蛊毒之祸（三）

　　众人方一步入帐内，便觉得眼前忽然一暗，鼻端处传来一股带着淡淡腥味的异香，香气顺着鼻翼蜿蜒而入，顷刻间便如游蛇般到达五脏六腑，盘踞其间，久久不愿离去。
　　“老石，你到底拿了什么好吃的招待我们，竟然这样香？”司马寄嘱一边问着石要离眼睛一边匆匆扫视着整个帐篷。
　　昏暗的帐篷内里，莹白的壁上竟然缀满了一个个如鸡子般大小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石子。帐篷四周摆放了四张沉香木雕成的桌子，每张桌上都防了几道样式精美的菜肴。帐篷的正中间则架起了一个巨大的铁锅，锅内咕噜咕噜地煮着呈现淡粉色色泽的肉条，而众人方才闻到的异香就是从这口锅里传出的。
　　“我拿了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你尝尝不就知道了？”石要离故意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我就不信我猜不出来！”司马寄嘱的好胜心被石要离激了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到位子上坐了下来。
　　等众人都就座后，石要离才找来一个小兵将大锅里煮着的肉羹分派了下去。“这羹可要趁热吃，凉了便有些腥。”他不忘轻声叮嘱众人。
　　司马寄嘱接过碗筷，微微喝了一小口，便感到舌尖处忽然传来一股鲜甜。而等到这口羹滑入嗓子里的时侯鲜味便越发的浓烈了起来，鲜气翻涌不绝，好似海涛般一遍遍拍击着崖岸。司马寄嘱微微侧头，他忽地想起儿时曾听人说过这世间最为鲜美的东西当属鱼肉炖羊了，是以这鲜字才会左鱼右羊。然而今日看来，这不知名的肉羹之鲜甜却远超以鲜闻名的鱼肉炖羊，只吃得人恨不能将舌头都一并吞了下去。
　　“老石，你实话实说，这到底是什么？”司马寄嘱好奇无比。
　　石要离但笑不语，他狭长的凤眼微微转动，视线落在了还未动筷的叶舒眉和谢雨安的身上，似乎在等着他们猜测。
　　谢雨安浅浅地尝了一口肉羹，接着便嘴角含笑地放下碗筷，冲着石要离道，“我可是猜出来了。”
　　石要离闻言微微点头，道：“谢公子曾来过南疆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倒也并不出奇，却不知小叶能否猜出？”
　　“等我试试。”叶舒眉说着方才将碗举至唇边。可当她的唇瓣刚一碰触到碗边的时侯那原本淡淡的腥味忽然猛烈了起来。叶舒眉蹙眉去看碗中之物，一看之下却忽然发现那一条条粉色的肉丝忽然“活了”过来，它们在汤碗里上下蠕动翻滚着活似一条条令人恶心的虫子。
　　胃里蓦地涌出一股酸气，恶心的感觉猛地袭来，叶舒眉忽地手中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扭头干呕了起来。
　　“叶儿，你怎么了？”情急之下，司马寄嘱一声叶儿脱口而出，全然没有看到坐在叶舒眉身旁的谢雨安的眼神忽然暗了一下。
　　“没什么，只不过小叶子从小就怕蛇，是以才会觉得恶心罢了。”谢雨安温文尔雅地将碗中剩下的肉羹一口口喝完。他眼中神色平静，说话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叶舒眉只是一个他不认识的陌路之人。
　　“你说蛇，难道这是……”司马寄嘱蓦地反应了过来，他一把捂住嘴巴，脸色即刻青了起来，他强忍住恶心的感觉，跌坐在身后的座位上。
　　“没错，这就是南疆有名的菜肴——三蛇羹。”石要离细嚼慢咽地吞下一口蛇羹，脸上涌现出一股满足之色。“每次吃这三蛇羹都会让人觉得奇鲜无比，回味无穷啊！”
　　“石要离，你真恶心！”叶舒眉一把扫落那碗摆在自己面前的冒着热气的蛇羹，粗声粗气地冲着石要离喊。
　　“老石，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司马寄嘱眉峰一挑，气冲冲地问。
　　“怎么会……”石要离放下碗筷，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他正襟危坐起来，脸上也没有了往日里的好似女子般的妩媚。“我并无恶意，只是想以此羹来告诉你们南疆有多么险恶罢了。”
　　“什么意思？”叶舒眉蹙眉看向石要离，她在等他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驻守南疆已经有整整八年的时日了，我自问除了南疆之人外，没有别人比我更了解这片土地。”石要离幽幽地叹了口气，他的眼神忽然在帐篷中淡淡的蓝光下迷离了起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时至今日仍旧未曾想明白高祖为何一定要打下南疆这片土地。说真的，中原地大物博，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争夺这一寸险山恶水之地而弄得我军终日疲惫不堪，弄得国库年年将近空虚……”
　　“老石，你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司马寄嘱蓦地开口打断了石要离的话头。他定了定神，神色蓦地严肃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轻声提醒石要离道，“这话要是让外人听了去那可就是死罪啊！”
　　然而石要离只是轻轻地扫了司马寄嘱一眼，却又兀自开口说了起来。“你们方才觉得这碗蛇羹恶心……没错，它确实恶心，可是这碗蛇羹却是我们驻守南疆的战士的最有营养的粮食！我们常年驻守此处，日日啃着干硬的馒头，很多人都因为营养不良而脸色蜡黄……哼，不要说与南疆开战了，我估计着还未等开战我们便通通饿死了！”石要离猛地一拍桌子，神色愤懑道，“你以为我们当真愿意吃这蛇羹吗？不，我们这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去吃的！就是因了这碗蛇羹，我们才能够坚持不懈地死守着营地，才能不在对敌南疆时先倒在战场之上！”
　　“老石……”司马寄嘱看着自己朋友脸上的激动之色，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在他的印象里，石要离一直是个安静文雅的如同女孩一般的人，现下看来，他确实是愤怒极了才会这样的。
　　“司马，你听我把话说完。”微微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石要离接着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捕蛇的情景。我和一小队人马埋伏在蛇洞的外面，我们尝试了一日一夜才将那群蛇引了出洞……”说到这里，石要离的话音忽然消失了，他的眼里忽地涌上一股深深的惧怕之色。“你们见过群蛇出洞时的模样吗？”好半天了，石要离方才颤抖着声音继续说下去。“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燃着艾草的夜晚……伴随着艾草香气喷涌而出的是大片大片反射着阴冷月光的蛇群。它们在夜里吞吐着它们血红的信子，它们冰冷的眼神如同鬼火般在黑夜里点点闪烁！”似是不想回忆一般，石要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时的我们没有经验，难以区分哪些蛇有毒而哪些蛇无毒，只是通通地将它们归为一类，用一种方法去捕捉……结果，我们死伤了许多的人。但是，因了那些我们用性命捕捉回来的蛇肉，在那次与南疆的对阵里我们完美地赢得了战争！”
　　“我到没有想到这碗蛇羹的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叶舒眉垂下眼帘，低头去看那碗被她打翻在地的蛇羹。
　　“小叶，我并不是要以这碗蛇羹给你下马威，我只是想通过这碗蛇羹来告诉你南疆的艰苦。”石要离重重地叹了口气，“比起这碗让你恶心的蛇羹，说真的，南疆还有许多你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倘若你连这碗蛇羹都不能接受，那么我又怎能将军权交给你，你又如何能让我放心？”石要离说着从怀中掏出半块虎符，将它重重地摔在案上。
　　叶舒眉猛地抬头，眼眸里倒映着的全是那半块以黑石雕成的造型古朴的虎符。她的一只手轻轻摸上腰间，在她腰间的暗格里，另外半块虎符在她的触摸下隐隐发烫，仿佛生活过来了一般。
　　“没错，你说的没错！”叶舒眉蓦地站了起来，她拿起桌上放着的碗，几步来到大锅前为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的蛇羹。“倘若我连这蛇羹都不能喝下的话还谈什么统领大军？”叶舒眉说着闭起眼睛，猛一仰头将那碗蛇羹尽数吞下。
　　“好！”石要离眼睛一亮，脸上瞬息间涌出欣喜之色。
　　叶舒眉一把摔烂那空无一物的瓷碗，她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至石要离案前。轻轻掏出那藏身于她腰间的属于她的半块虎符，她缓缓地伸手，将那裂为两半的虎符合上。
　　咔哒一声，两半虎符合二为一，而随着两半虎符的合二为一，一只神情傲然，姿态威猛的黑虎气势蓬勃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这下子，虎符终于合二为一了！”叶舒眉望着那只黑虎，清秀俊丽的脸上蓦地升起一股霸气。
　　石要离静静地盯着叶舒眉那升起了霸气的脸庞，他忽然觉得这站在他眼前的如同白瓷一般的女孩子有了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一种能够统领千军的气势。
　　“属下，石要离，参见叶将军！”石要离神色一肃，身形利落地拜倒在地。“愿叶将军带领我军，一统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