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房子会说话》君逸书

16、第 16 章

　　管音格心绪起伏着——果然这个世界不只是只有一栋建筑是活着的！他想第一时间把周晓晓叫过来，让她分享自己的发现和喜悦，但他知道，首先，得让对方接受自己，不然，这栋好不容易被自己唤醒的建筑，有可能又会沉睡过去。
　　“我是独乐寺观音阁。”
　　对面的大慈寺半晌都没有回答，就在管音格准备发挥最近学习的尬聊技能随便说点这个时代真平和啊国泰民安好啊之类的话题时，对面总算开口了：
　　“独乐寺观音阁？我好像以前听两个挂单的僧人讨论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我记得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你应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的，是的，”管音格有些激动地在门口踱步，完全不顾忌别人奇怪的目光，“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坐飞机来的，你知道飞机吗？外形看起来像个倒过来的三叉戟，里面黑咕隆咚的。”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管音格有些尴尬，他突然觉得，在完全不能移动的大慈寺面前，说自己坐飞机的行李托运舱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像是在炫耀？
　　半晌后，那个声音才慢吞吞地说道：“哦，你长脚了啊。”
　　“所以你会动了啊。”
　　管音格突然觉得，对方好像有点不对劲。
　　周晓晓给管音格安排的恶补知识书目都是从人文、常识、历史下手的，完全没有生物的事，所以，管音格也不知道，有一种反应迟钝，叫作脑回路过长。
　　在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之后，管音格总算搞明白了，大慈寺不是不想回答他，也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只是已经习惯了作为一栋建筑的时间轴，漫长的以十年计数的日子都是一成不变的，急躁的建筑精神早就湮灭在千百年寂寞的时光里，和喜欢观察寺中来来往往的人、通过他们不同的饰物、口音来猜测远方的风景和风土人情的管音格不一样，大慈寺对抗这种一成不变日子的方法简单粗暴——睡觉。
　　大慈寺间或会醒一醒，在聆听僧人们喃喃的佛音和规律的木鱼声中再次睡去，有时，它醒来会听到文人旷达的大笑，那也许会勾动它古井无波的心灵，让它多瞩目观察一会儿，但大多数时候，能真正唤醒它的，是烈火焚身的痛苦。
　　久而久之，它就养成了这么一个慢性子，想事情缓一拍，说话慢吞吞。
　　这可把管音格急坏了，如果他也是建筑，那无所谓，但是现在他是按照着人类的方式生活着，就周晓晓的那个行动节奏，最多在这里能呆上半天，剩下的半天是肯定要去周边那些要求保留的民居院落转一转的——在周晓晓看来，民居院落的可复制性和实用性可比寺庙大多了，寺庙在这片地区，更多的是起了一个文化地标的作用。
　　于是，管音格决定和大慈寺换一种方式来交流。
　　他说：“我们还是用建筑的方式来对话吧。”
　　管音格有些忐忑地等着对方的答复，直到差不多一刻钟以后，大慈寺才慢慢地蹦出了一个“好”字。
　　下一刻，他整个人在大慈寺匾额门口消失了。
　　他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周晓晓已经转移了场地，对着另一个场景全神贯注地画钢笔速写，根本没有精力和心思关注管音格跑哪里去了。
　　这种调研场合的钢笔速写，要求绘画者一定要集中精神，因为首先，你得画的快，其次，在画的快的同时，你得掌握大致的比例，并且表现出你发现或者想要突出的场景特点，这样，在将新建筑加入场景时，才能准确地辨认是否新建筑的外立面和造型与想要突出的场景特点是否和谐。
　　于是，等周晓晓将院落仰视、门口正视的两个她觉得具有代表性的场景画完了之后，准备离开大慈寺时，才发现管音格不见了。
　　因为前期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人都一起行动的缘故，周晓晓连手机都没想起来要给管音格买一个，更要命的是，因为使用频率降低的关系，周晓晓把储存着独乐寺观音阁的测绘文件的电脑交给管音格背着了，电脑丢了，文件丢了，管音格就真的丢了。
　　找不到人有些抓狂的周晓晓绕了大慈寺好几圈，一边后悔自己没想起来送对方一个手机，一边考虑要不要报警。
　　可报警要怎么说？说一个大活人失踪了，成年人失踪不到24小时，警方不予受理，即使超过24小时受理了，也以走访记录为主；说电脑掉了吧，数额小，人家民警登记一下告诉你会试着找找就算完事。
　　周晓晓总不能报警说掉了的人就是电脑里的文件或者掉了的电脑里的文件会变成人吧？接警的小姐姐还不得觉得这人要么有病要么闲的没事消遣自己啊？
　　正当周晓晓一筹莫展地蹲在地上发呆时，她敏感地察觉到，一个人站到了自己身后，长长的影子投在了自己身上。
　　她抱紧了画板，缓缓地站起身转过头，就看到了笑得像个一百斤的傻子的管音格。
　　一时间，怒从心底起的周晓晓忘记了自己的心理障碍，踮起脚想要在对方白嫩的脸蛋上狠狠地掐一把，却在触碰的前夕反应过来并迅速收回了手掌：“说，你跑到哪里去了？”
　　“晓晓，”管音格没有想那么多，他一把抓住周晓晓的手，一贯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激动的神情，他顾不上周晓晓被抓住时下意识颤抖的动作，非常坚持地说道：
　　“跟我来。”
　　管音格带着周晓晓，一路急冲冲地走到“古大圣慈寺”的牌匾前，他一挥手臂，仿佛自己还穿着那身赭红的唐装，一向糯糯的行动言语间难得带上了利落和干脆。
　　“晓晓，它还活着！”
　　周晓晓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谁还活着？”
　　“大慈寺啊！晓晓，当时你是怎么召唤我的？”
　　“现在你再试一次，把大慈寺也召唤出来！”
　　和管音格的喜形于色不一样，周晓晓的面上一派冷静，她看着管音格，缓缓地摇了摇头：
　　“第一，我并没有召唤你，你是主动出现在我面前的。”
　　“所以，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召唤大慈寺。”
　　“第二，即使我知道，我也不会做的。”
　　“为什么？”管音格一把握住了周晓晓的双腕，“为什么？”
　　“你冷静一点，小管。”周晓晓想要挣脱，但对方握的太紧了，实在是挣脱不得，周晓晓干脆就着管音格握紧自己双腕的姿势，举起了双手。
　　白皙的手腕上，已经显现出了通红的印子。
　　“因为这个。”
　　“抱歉，”管音格怔了怔，沮丧地松开了手，“我太激动了。”
　　“你确实太激动了，不过，我拒绝你不是因为这个。”
　　“小管，你应该还记得，我是一个病人吧？”
　　“你出现了，正好我没有男朋友，所以你顶替了这个身份。”
　　“大慈寺如果再次出现，你要让他以什么身份出现在我身边？”
　　“因为你们这些房子精存在的特殊性，”周晓晓的胸口起伏着，显然也有些激动，“你们无法直接自理生活，只能和我合住。一个单身女孩子，和两个男人，而且我估计大慈寺化作人的外貌先不论，气质也很显眼吧？我和两个显眼的男人合住，你觉得外人会如何评价我？”
　　“我并不太在乎外人的评价，但是，”周晓晓惨然笑着，“谁让我有心理疾病呢？”
　　“如果一个女孩子，她的外在作风评价是水性杨花，那么，很快，就有各种各样的男生会汇拢过来，说白了，能白睡谁不愿意？何况我还不丑。”
　　“你知道这些人的靠近，对我而言意味着多么大的压力吗？”
　　看着管音格煞白的脸，周晓晓咽下了喉头的哽咽和委屈。
　　“我理解你看到同类的激动和兴奋。”
　　“我知道你其实非常孤独和不安。”
　　“可是，管音格，不能因为你对现代社会人情世故的无知，就把所有的压力直接转嫁给我。”
　　“我也活得非常辛苦，我也非常孤独和不安。”
　　最后，周晓晓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本来，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没多想过。”
　　“即使在开放的唐朝，未婚女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和无血缘关系的两个陌生男子同吃同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