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房子会说话》君逸书

18、第 18 章

　　建筑与建筑之间，有着独特的交流方式，当然，仅限双方都活着的时候。
　　管音格和大慈寺，在发现嘴上的交流十分困难之后，就转变为这种意识流的交往方式了。
　　雁过留痕，时间能够消磨一切，但存在总能留下痕迹。
　　在不能移动的时候，房子为什么会出现灵魂？出现灵魂的意义又是什么？
　　管音格不知道在他之前，还有没有化作人形的房子精，可在真正获得人形之后，管音格总算知道，他们刻在身体本能那种，和对方灵魂产生共鸣的能力有什么用了。
　　用建筑的方式对话，就是思想上共鸣，灵魂上交互，去看彼此精神中隐藏的那些久远的记忆——和人类不一样，作为建筑，它们彼此之间没有什么需要隐藏隐瞒的，再黑暗再肮脏的过去，也只是人类的过去，和它们无关。
　　作为事件发生的场所，无论人类是丑陋还是美好，也不会对它们产生任何动摇，它们只是单纯的记录者而已，不，也许会根据喜好有所偏好地记录。
　　所以，管音格在那个奇妙的世界里，看到了大慈寺的记忆：
　　在那里，有宏大的玄奘普法场面，在庄严的高台上，玄奘法师捻着佛珠，就着袅袅的佛香，对着铺陈开来的僧袍和光头，不紧不慢地宣读着经文。
　　在那里，有着泼墨挥毫的文人，肆无忌惮地挥洒着自己的才华和不羁，在佛寺的墙上留下狂放洒脱的文字。
　　在那里，有着小心翼翼的画工，一点一点地对着墙壁精描细绘，在素笔绘出的繁绘图案基础上，用各色矿石磨成配出的颜色颜料，用细笔蘸着一笔一笔地填充。
　　但更多的，还是与庙会和集市有关的记忆和影像。
　　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灯火上红楼，车马溢瀛洲。
　　三教九流、各行各业都在庙会集市上一展所长，这里是包容的，这里是旷达的，洞经会的丝竹已经拉响，车、马、人喧闹又和谐地聚集在一起，摩肩接踵，直至夜晚降临，一盏盏灯火升起。
　　花市、灯市、法会，类似的场景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消失，管音格只是单纯地接收了这些场景，可周晓晓不一样，她听完了管音格的描述，顿时就明白了。
　　按照管音格的说法，大慈寺在“活”过来的那一刻，就具备了完全的思维方式，它是有喜好的。而任何的生灵，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是不吝记忆的。
　　而大慈寺的记忆印象里，最多的就是集会庙会。
　　根据刚才的实地调研，目前的大慈寺旁边就是一条主干道，车来车往却从不停留，夹在一大片荒地和一小片荒地之间，除了部分信徒和来大慈寺品茗的人，几乎没有其他访客，所以，周晓晓也能理解，为什么大慈寺总是在睡觉了。

　　“大慈寺喜欢热闹。”在当地的图书馆里，周晓晓翻着当地的地方志，对管音格解释道。
　　“现在的它太寂寞了，所以它就睡了。”
　　“睡得天昏地暗，等醒过来，连自己喜欢什么都忘了。”
　　“所以，要帮助它的最好方法，同样也是维持它人生乐趣的最好方法，就是让这块地方热闹起来。”
　　“正好，当前的项目书要求的是，这是一块商业或者商办用地，也就是说，业主的要求，同样是让这块地热闹起来，汇集大量人流，形成中高端的商业聚集地。”
　　周晓晓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喜道：“没错，确实像大慈寺说的那样，这里从古至今，都有庙会的传统。”
　　“这里的传统建筑，是川西建筑的样式。”周晓晓合上书沉思道，“现在的商场，大部分还是中高层建筑的模式，或者干脆就是超高建筑，传统建筑样式的商业街，一般出现在几条传统古街里，但售卖的商品大多是传统手工艺品和当地特产，那种小街面铺面的模式，对于进驻有装修和面积要求的连锁商品店往往是不达标的。”
　　“所以，必须做出改造。”
　　“小管，”周晓晓合上书页，对他肃容道，“组织上有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组织？”管音格懵懵懂懂。
　　“就是我有个事情要拜托你，”周晓晓双手合十，微微摇动，“你能再去和大慈寺聊聊吗？”
　　“再用你们建筑的方式聊聊天，仔细地观察这里过去的生活轨迹和习俗，然后再回来告诉我，好吗？”
　　“你可以告诉大慈寺，这是一个人类的无理请求。”
　　“作为和我毫无关系的建筑，他完全可以拒绝我。”
　　“但是，大慈寺想要再次感受热闹的氛围，就需要一个靠谱的设计，让这片荒地热闹起来。”
　　“小管，”周晓晓拿出手机，调出普通商场的图片，“现在大部分的商场，都是完全封闭的建筑体，而非开放的街区市商业体，大部分的人类活动，都在建筑内完成了，而在建筑外，只能看到穿梭不息的人流。”
　　“这不是大慈寺想要的，对吧？”
　　“大慈寺想要看到的，是庙会那样，集市那样的氛围，但是，”周晓晓调出项目方案书，“这和中高档商业的氛围是矛盾的。”
　　“小管，我希望你能告知大慈寺，多和你交流，多告诉你一些有关这块地过去的故事。毕竟，在这一点上，我和大慈寺的立场是一致的。”
　　“我们都在追寻，一种有生活氛围的商业地块。”

　　管音格在答应了周晓晓之后，就立刻奔赴大慈寺开始工作……这是不可能的，吃一堑长一智，周晓晓首先拉着他去商场感受了一番现代商场究竟是什么样，再给他买了个手机并配上SIM卡，并帮忙储存上彼此的号码，再下载了狗度地图和哔哔打车并交给他使用方法——直到这时，周晓晓才发现，自己过去是有多么不负责任，而管音格需要弥补的知识有那么多。
　　一切差不多准备妥当，实在放不下心让对方单独行动的周晓晓在一系列耳提面命和喋喋不休之后，总算是目送管音格坐上了前往大慈寺的出租车。
　　她自己，则是再次前往图书馆，收集相关的资料。

　　坐在图书馆的周晓晓一直在考虑，在一个如此大地块的商业项目里，投资的业主，若隐若现的政府，还有未来业主渴望吸引的消费者，他们的需求都是什么？
　　她查看了C市最新的政府工作报告，翻到有关城建部分的内容，发现政府的政策导向是比较积极同时也是空泛的，比如保护文化，再比如提倡可持续发展，不过，这代表着一种表态，一种面对不同类型设计方案时的立场选择。
　　这让周晓晓心里有了底气。
　　同时，政府还需要什么呢？
　　为什么各式各样的奇特建筑能够在中国予以批准建设？从螃蟹楼到财神楼，从大裤衩到饺子楼，作为业内人士，撇开政府相关人员因为专业领域素养不够导致的对国外尖端审美的盲目信任与崇拜外，还有一个原因。
　　对于标志性建筑物的渴望。
　　建筑能够变成景点，景点能够带来人流，人流能够带来影响力，潜移默化中，这个建筑的投影就逐渐变成了城市的名片和标志——悉尼歌剧院、艾弗尔铁塔，甚至还有中国的长城和故宫，还有东方明珠电视塔和小蛮腰，最初都只是一栋建筑，但渐渐地，就变成一座城市的符号。
　　所以，国内的政府渴望拥有标志性的建筑物，这让他们对建筑高度、对建筑的标新立异的追求层出不求。杜淼的设计风格，也因此，在面对大型公建项目的选择中，比自己吃香。
　　不过这次嘛，周晓晓看着项目方案上出于保护传统建筑需求，而设置的建筑部分地区建筑限高，轻轻吁出一口气，有种天助我也的畅快感。
　　她调出各类高端商业楼的照片，看着上面大同小异的高楼，周晓晓在标志性建筑群体上圈了一个圈，笑了。
　　她在政府后面打了一个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