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房子会说话》君逸书

20、第 20 章

　　干设计这一行的，就是要做好爆肝的心理准备，做好脱发的心理准备，做好长斑的心理准备，不然，学校为什么要准备猝死名额？知道你会长期熬夜然后被自己的丑样子吓死呗。
　　显然，管音格是没有听过这个话的，他只能非常不赞同却又无能为力地看着周晓晓保持着每天睡四个小时的工作节奏，没日没夜地赶图，甚至连个人卫生都只顾得上洗脸刷牙，洗澡这种事还是在管音格的委婉提醒对方身后味道之后，周晓晓才瘪瘪嘴到卫生间冲了个战斗澡。
　　管音格实在没法，只能把全部精力放在好好搞后勤工作上，每天专研菜谱荤素搭配，势必要达成睡眠不成饮食来补的目的。可惜，这会子周晓晓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吃食上，对她来说，吃的方便吃的快速就是一顿合格的饭。
　　不过，管音格最近天天围着周晓晓转，也是因为看到了周晓晓说的那些“更神奇”的事情——
　　周晓晓先做那个二层川西风格小楼是有原因，那个是整个设计里最常见的小楼模型，她把做好的模型设置为组件，复制模型后放到合适的位置，放置不理之后，开始做整个模型的地形。
　　管音格就静静地看着，随着周晓晓右手不停地掌握着鼠标画线按键，左手不停地敲击键盘，屏幕上除了二层建筑外的那团乱糟糟的线条，慢慢变成了街道、人行道和广场，一层白色的平面甚至被周晓晓直接悬空，稍微拉出一个厚度，就变成了空中的连廊，更多的楼阁从平地拔地而起，一排横线带着面依次从地上升起变成长长的台阶，几乎是在一两个小时之间，整个地域就从之前的布满线条的平面，变成了布满了高低不一楼阁的地块。
　　管音格注目看去，那些楼栋都拥有高高低低的坡屋顶，因为是从白色的平面上拉起的建筑，所以整个地域的建筑都呈现出一种泛着金属光泽的灰白色，因为不真实，反而呈现出一种管音格不理解的冷冰冰的美感。
　　周晓晓放大了一栋建筑，给管音格看。
　　“你看，这栋楼眼熟吗？”
　　“似乎有些像是大慈寺的客房，又有些像是当时一旁的民居。”毕竟对建筑不是太熟悉，管音格有些踌躇，毕竟他当时陪着周晓晓实地调研，这两种建筑似乎都不符合周晓晓说的高端商业的要求。
　　“没错没错，这样就和周边融合的比较好了，但是，毕竟不符合商业氛围，所以，我们在房子上还是要下点功夫。”
　　周晓晓点开一个提前设置好的独个建筑组件，管音格想了想，发现这正是最初周晓晓向自己展示的川西风格二层小楼，管音格发现，周晓晓保留了小楼的基本框架结构，却点开了一个倾倒的油桶一样的按钮，选择了一个自己看不懂小块，在整面的墙体上一点，整个面就变成透明的了。
　　“我们可以保留混砖建筑的结构，”周晓晓笑了，“但是将整面墙体设计成大面积落地窗的样式，就具有商业氛围了，也能满足服装、化妆品柜台对外展示的功能了。”
　　管音格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个房子上了，他注意到，当周晓晓更改这一个房子时，页面里的其他房子，也在跟着周晓晓的修改步骤，自动修改，像是有无数个看不见的周晓晓的双手在操控那样，无端端的，透出一丝诡谲。
　　他用手指点了点屏幕，喃喃道：
　　“这……莫不是……法术？”
　　“嗐，什么法术啊，这是建模软件中组件的基本功能，改一个其他跟着变。”
　　周晓晓随后就收回了注意力，不再跟管音格说话，而是专心修改模型，她给房子上了色，在屋顶贴上了瓦，在广场上铺上了砖，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下载了不同类别的树，沿着行道一路种上，而后，她还不太满足地不知从哪里粘贴来几把长椅和路灯，跟着树木一起放置。
　　这时候，周晓晓才终于呼出口气：
　　“设计终于完成了！”
　　管音格仔细看了看，设计什么他无法评价，但整个区域已经呈现出相当完整的场景：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一二层仿古建筑，一条白色的空中连廊将部分建筑的二层相连，营造出了独立于地面的活动空间；而地面上，由建筑围出的巷道宽窄不一，掩藏在绿荫之后。
　　除了没有生灵以外，这里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了，管音格有些敬畏地想。
　　他想起寺庙中这个时代相比以前似乎格外减少的香火，似乎明白了什么：当人类自己就能做到神能做到的事，他们为什么还要祈愿神灵的祝福和施舍呢？
　　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晓晓，你能休息了吗？”
　　“休息？那还早得很！”

　　管音格算是目睹了出方案的一次完整过程，之前他一直听周晓晓说设计设计，还以为设计完成就算没事了，结果周晓晓非常严肃地告诉他，设计完成只是个开始。
　　“难不成，你直接给评委老师发一个模型，让他自己转着看？”
　　管音格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他是真的觉得，把模型转着看也挺有意思的。
　　“那评委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他怎么知道你的设计亮点在哪里？你在什么地方下了大功夫构思？”
　　“最后我们只要交方案的平立剖面图和轴测图还有效果图分析图就好，评委是根据这个来给我们打分的。”
　　“所以，一个方案，五分在设计，另外五分在排版和P图上。”

　　排版管音格还能懂，就是适当留白，P图对他而言，就完全是另一个领域的东西了。
　　吃晚饭的时候，周晓晓忙里偷闲跟管音格解释了一下什么叫作P图——她下载了一个美图秀秀。
　　然后手机对准管音格，咔咔拍了两张赵，再把磨皮、尖下巴、睁大眼开到最大，硬生生把一个天然气质美人搞成蛇精脸之后，周晓晓将手机屏幕对准管音格。
　　“看，这就是P图之后的你。”
　　管音格接过手机，看着上面那个锥子脸圆铃眼还仿佛敷了一层厚厚白色粉脂的男人，握着手机的手就一哆嗦。
　　“这是我？”
　　这个一看就不良家还透着一股吃不饱饭气质的穷酸男子居然是我？
　　“没错，这就是P图，能把你变成这样，也能把蛇精变成你。”
　　管音格笨手笨脚地删掉照片，非常忧郁。
　　“晓晓，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P图了，虽然我不太懂你们的审美，但是，我觉得评委老师也不会欣赏这种……风格的。”
　　“没事，”周晓晓咽下嘴里的饭菜，“放心吧，方案的PS和照片的PS是两码事，我清楚的。”

　　你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清楚吗？
　　管音格觉得，自己这几千年来的涵养，都快要被周晓晓这几天的工作状态逼破功了。
　　一开始还好，周晓晓把模型调成顶视图，根据商业综合体的一贯营业时间，设置为北半球下午4点左右的太阳照射阴影情况，然后导出了一张色彩缤纷绚烂的平面图，然后又关闭了所有其他图层，导出一张线描图。
　　然后，管音格特别惊讶地发现，周晓晓将这张图导入一个叫作“佛陀夏普”的软件后，将两张平面图叠在一起，几乎是重新描线填色，再次画了一张新的平面图，还专门照着那张彩色的画了影子，唯一不同的是，新的平面图只有代表坡屋顶的深灰色、代表着树木和绿植的绿色，还有代表着影子和道路的不同透明度的灰色，其余的地方，是大片大片的白色。
　　这看起来简直单调极了！
　　明明那张自动生成的平面图还是多姿多彩的！
　　周晓晓却一副非常满意的样子，把这张平面图拿去排版了。
　　管音格忍了忍，还是决定要为自己审美争取一把：
　　“晓晓，你真的要用这张吗，看起来好……贫瘠。”
　　“为什么不用那张彩色的平面图呢，颜色要繁复亮丽的多。”
　　“就是因为颜色太多了，所以显得俗气，忒俗！”周晓晓振振有词，“现在国际上就流行这种颜色少的性冷淡风，调子越灰越好，不饱和度越高越好。”
　　看着管音格满脸的不解，周晓晓又耐心解释了几句。
　　“小管，这个和时代的发展水平也有关系。”
　　“你们那个时候，染料就那么几种，还价格昂贵容易褪色，很多书画的颜色都是用矿石或者宝石兑上植物染料混合而成的，物以稀为贵，加上你深受盛唐影响，就喜欢繁复华丽的东西。”
　　“而这个时代物质极端富裕，人们反而向往返璞归真，追求有限的高质量的物质来体现品味，最后表现出来的，就是国际上对灰调或者工业风设计图的偏爱。”
　　“没有哪一个审美，能脱离当下的生产力和科技。”
　　这几句说完，周晓晓又投入到无限的P图作业中去了，而管音格则是对这几句话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这个方案的诞生，就来源与周晓晓向高端人群售卖包装过的世俗生活的想法。
　　而如今，因为不缺乏色彩，黑白灰大行其道，变成了最受欢迎的搭配。
　　人们制作了会说话的小盒子。
　　人们创造了会飞的像是三叉戟一样的大鸟。
　　人们发明了会自己动的四个轮子的铁盒子。
　　人们修建了高耸入云的大厦和楼栋。
　　即使是这样，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在孜孜不倦地追求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哪怕这东西曾经为他们所抛弃。
　　管音格第一次觉得，人类，也许比未知的远方还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