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房子会说话》君逸书

22、第 22 章

　　然而，最终管音格还是没有就周晓晓的旅游出行计划作出答复，原因很简单：老板来活了。
　　大学的老板都是伤不起的GOD，像是在你身上安装了窃听器和定位仪，随时随地都能见缝插针地知道你的时间安排，每当你松口气觉得自己有了空闲想好好歇一歇的时候，老板们就阴魂不散地冒了出来，满脸和蔼可亲地交给你一项又一项新任务，确保你的schedule是满满当当的，这才不算是辜负了青春。
　　周晓晓和管音格还在客厅就出去旅游谁花钱问题严肃对峙的时候，刘教授的电话就非常应景地打了过来，听到手机来电的默认铃声，周晓晓简直一口气没喘上来——对峙这种事情，也要一鼓作气，气势一旦被打断，就回不来了。
　　她只能悻悻地接起电话，里面传来刘教授不急不缓的声音：
　　“小周啊，你知道B大的沈教授吗？”
　　“沈教授？”周晓晓的心思从老刘的学术朋友圈里面转了一圈，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位穿着朴素中年知识妇女的形象，“那一位，专门研究传统夯土建筑的教授？”
　　“对对，没错，就是她。”
　　“她手里有个生土建筑的课题，要带着学生去C省一趟。这个课题呢，是B大和我们大学联合进行的，所以我们也得出人。我这不是手里有项目吗？走不开，正好，我算算，你的竞赛初选刚好完了，有差不多一周的空闲，你就带上几个本科生，跑一趟。”
　　“来回费用记得留发票啊，我给你报销。”
　　刘教授干脆地交代完所有事情，就以和他一贯形象不符利落劲挂断了电话，独留下周晓晓一个人憋了一腔闷气发不出来。
　　在规划和建筑这一行，和总是手里紧巴巴的文理科教授或者财大气粗但是做账不易的工科类教授不一样，教授们手里总是捏着很多项目，这些项目要么来自于教授自己成立的工作室——挂靠在学校的设计院下，要么干脆就来自于教授自己——以个人名义挂靠在学校的设计院下，也就是说，这些项目来源于市场而非上级，资金缴纳方式灵活，操作方式灵活，也是让建筑规划领域教授能够云淡风轻给学生发工资的最大财务保障。
　　但是，作为一个不错大学的教授，肯定是有固定的研究课题和学术课题要完成的，又因为建筑领域涉及太多实践项目，所以这些研究课题，不是奔着最高精尖的结构力学和建筑材料去，就是……奔着最偏远地区的山旮旯去，因为这种地方往往保留着原始的土房子，而这种房子虽然不起眼，却在土石瓦砾之间沉甸甸地浸润着无数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与艰辛。
　　沈教授这次的课题，目标就是这种乡下土房子。夯土结构的房子，看似落后低端，却非常适应当地环境，在成本、搭建方法、冬暖夏凉、结构力学上，往往都能打出一个中等偏上的分数，这是薪火相传、代代更新的智慧，常常能给予现代建筑更多的启迪。
　　就算没有这些启迪，在一大堆钢筋混凝土中间，突然局部来点夯土，也是另一种特立独行的审美和风潮，毕竟，城市人，土房子见得少，有美感的土房子，反而能让他们欣喜惊奇呢。
　　不过，虽然有种种好处，也不能抹灭这种课题不受学生和老师欢迎的最主要原因：条件艰苦。
　　如果说独乐寺观音阁古建筑测绘时的环境已经能被称作艰苦了，那这种乡下土房子的研究课题简直可以称作来到了不毛之地，测绘时至少还有张床给你睡，有自来水可以用，而藏在深山野地中的土房子，估计只能让你睡稻草铺了，更别提没网没电，打水还得从井里或者河里挑，漫山遍野毒蚊子，对一贯娇生惯养的城里人来说，这简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苦。
　　所以，学生们往往对这种课题避之不及。
　　可谁让周晓晓前段时间请了假呢？谁让其他人都跟着老刘忙项目呢？这不，能被抓壮丁的，也就只有周晓晓了。
　　她苦着一张脸，深觉接下来的日子简直是煎熬。
　　再煎熬也得去，挂了电话的周晓晓盘算着，要多买点蚊香和防蚊手环，买上几个G的流量，多带几个充电宝，对了，还要清点一下，要带着哪几本书去，换洗的衣服也要多带几套……咦？好像还忘了什么？
　　她一抬起头，面前就是管音格那张虽然习惯了仍然很美的脸，顿时反应过来了，之前的出行不算，这种到乡下吃苦的项目，就不要带上管音格了吧？
　　正好小管也掌握了在现代社会生活的基本方针了，把他放生一周，既方便发现问题，也不会闹出什么自己收拾不了的大乱子……吧？

　　等着两天后周晓晓木着脸和满脸恬淡笑容的管音格坐在一辆正在乡村道路上不停颠簸的中巴车上时，她心中满是对自己深深的控诉：
　　她怎么就忘了呢？
　　管音格是从庙里来的啊，不管他信不信吧，人家几百上千年耳濡目染的都是这些东西，你让他花自己的钱去吃喝玩乐，他心有不安。
　　但是，你让他去乡下吃苦顺便照顾自己，那多好啊，那是修行兼报恩！
　　周晓晓，作为一个城市girl，对这种朴素的价值观简直想要以头磕地、泪流满面：如此高尚的情操、如此我为人人的想法，简直想给管音格的脑袋来两下——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出去不被骗啊！你要是出门扶个老奶奶能赔掉一套房啊！
　　在得知了管音格的高尚价值观后，原本周晓晓是打定注意要把这哥们留在T市的，她安慰自己，在学校里被骗一骗，更深入地了解现代社会的生存行情，有利于把管音格的价值观变得更接地气一点——我这个猪脑子，为啥只想过让他穿的接地气，却忘了穿的再接地气脑子不接地气都是白搭！
　　不过，管音格仍旧说服了周晓晓在这趟下乡路程中带上自己，他举事实讲道理，向着周晓晓揭开了赤裸裸的现实：在乡下，居然是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一样的管音格比周晓晓接地气。
　　你知道如何用灶台生火吗？
　　你知道如何用担子挑水省力又控制平衡吗？
　　你知道完全靠着榫卯结构的木工活怎么做吗？
　　周晓晓可以自豪地宣布，她全都不会，但是她觉得别人也不太可能会。
　　管音格跟着自豪地宣布，他虽然没亲手做过，但他亲眼看过无数次，比周晓晓有经验多了。
　　周晓晓最终还是屈服于现实，败退在对未来一周偏远乡村生活的恐惧之下，无可奈何地带上了管音格。

　　于是，终于到了中巴车的终点站，乡坝公路的尽头之处，被一路颠簸和浓重汽油味儿搞得反胃恶心的周晓晓，身后跟着一溜同样灰头土脸的本科生，身旁站着简直是对照组的神采奕奕的管音格，面对着沈教授安排来接自己这一行人的王师兄的诡异的眼神，周晓晓有气无力地介绍了一遍身后的各位本科生，然后顿了顿，指着神清气爽的管音格说道：
　　“这个是我男朋友，他对原生态无污染的乡下生活十分好奇，所以跟过来了。”
　　对面那位王师兄的眼神更诡异了。
　　“你放心，”周晓晓无可奈何加了句，“其实我带上他的最大原因，是他会用灶台烧饭，会做木工，他非常熟悉乡下生活。”
　　在这两天出门前的准备时间里，周晓晓还专门抽空再次改良了一下观音阁的现代设计图，有了管音格对大慈寺当时环境的描述，周晓晓的视野也不再被单纯地限制在唐式建筑上，因为她突然想到，唐代，是一个外族来朝的时代。
　　印度、波斯、匈奴、契丹、回鹘与中原交往甚多，丝绸之路上，商队和骆驼络绎不绝，也许有人会说，那影响的，是服饰、首饰和绘画，不会影响建筑。
　　可周晓晓明白，在那样一个开放包容的时代，各式各样的审美互相浸润互相融合，这些审美，势必会反应到建筑上，从壁画开始，一点一点的，到梁上的绘文，到窗棂的样式，到斗拱的样式——从明以后，斗拱渐渐变成了装饰，而非早期的承重了。所以，自己也应该以更加开放和包容的形态来面对观音阁设计的现代改造，而非完完全全地把自己桎梏在仿古建筑的条条框框里。
　　所以，在王师兄看来，这个周师妹的小白脸男朋友穿着一件看起来就很贵的衬衣，白色的，唯独在领口处有一圈深红色的立领一样的样式，有点像是唐朝的胡服领口，同色的扣子小而精致，顺着衬衣中间一路下来，消失在被一条非常有民族波斯风格腰带束的窄窄的腰间，即使在普遍更讲究穿着打扮的建筑学院男生中，也显得十分的骚包和引人注目。
　　现在，这位周师妹，居然说自己这个看起来就跟飘在天上似的的男朋友，会用灶烧火、会木工，这不是在光明正大地驴我么？
　　王师兄冷眼打量着，给周晓晓和管音格，标上了一个大大的“不靠谱”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