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房子会说话》君逸书

27、第 27 章

　　虽然打定主意要把管音格送回去，但中午吃饭的时候，周晓晓看着舀饭菜时都要趁人不注意颠颠勺子、抖出几块肥肉多留几块瘦肉给自己的管音格，忍不住开始咬着筷子尖发呆：
　　究竟要怎样对他开口呢？
　　周晓晓年少失怙，虽不缺钱，但钱和亲人的照顾还是不一样的，年少时候那些生病在床却得逼自己起来烧水熬药还只能吃外卖的脆弱日子，在让她变得更加坚韧的同时，也助长了她对于自己生活的控制力度。
　　简单来说，周晓晓有轻微的强迫症，一旦有了决定，就要立即按照打算去做，不然就跟心里亘了什么东西似的。如果是最初的管音格，一个神神鬼鬼的房子精，周晓晓管他去死，但现在的管音格切切实实地被周晓晓纳入了自己人，那依照她护短的性子，如何处理地圆融处理这件事让管音格不受到伤害和刺激，就变成了甜蜜的负担和烦恼。
　　心里装着事，下午周晓晓还是和小组成员一起把该踩的地块跑了个遍，等到晚上回来吃饭时，看着在油腻腻的灶台间、昏暗的房间里行动自如行云流水的管音格，尤其是他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白的刺眼的衬衫，周晓晓恶狠狠地咬断了嘴里的青菜。
　　这事不能再拖了。
　　周晓晓毕竟还是做不到喜怒不行于色，硬生生把一顿晚饭吃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不想说话的低气压，杨师姐冷眼旁观了许久，觉得周师妹干活还是一把好手，就是太耽于感情，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过去劝劝的时候，一阵久违的音乐声从周晓晓的身上传了出来。
　　周晓晓把手里的大瓷碗搁在地上，有些手忙脚乱地掏出了自从来到这里后，就基本罢工形同虚设的手机——没办法，这里信号时有时无，打电话和接电话完全靠运气，流量那种东西更是连运气这个后门都没给留，管你包年不限量还是一个月10G，在这里都是白搭。
　　她几乎有些虔诚地点开了通话键，杜淼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有些失真。
　　“晓晓，我们都进入复赛资格了。”
　　“你赶紧回来深化方案！别在那个偏远地区研究破土房子了！”
　　“你知道决赛的评委有谁吗？”
　　“是艾尔姆！ST事务所的三个合伙人之一，也是那个扎的学生！”
　　“大家都说他是真正承袭了扎设计风格的人！”
　　“天啊，晓晓！扎……”
　　就算人力都有尽时，薄弱信号不会无限联通，杜淼的声音随着弱下去的信号一起中断，但周晓晓找到了和管音格一起离开的借口。

　　其实根本算不上借口，在听说决赛的评委有艾尔姆的时候，周晓晓就心里一沉，下定决心先回去搞竞赛。
　　艾尔姆是大神吗？对于周晓晓和杜淼来说，他当然是大神，但在整个建筑领域，连普利策奖的边的都没沾上的艾尔姆，当然算不上什么货真价实的大神了。
　　但人家有个牛逼的老师。
　　扎哈迪拉，世界上第一个获得普利策奖的女建筑师，其作品以极富创造性的流线造型和大胆构想而闻名于世，是杜淼最最崇拜的偶像，当然，同样也是周晓晓深埋于心底不敢承认的偶像。
　　在男权社会，隐形的性别歧视无处不在。扎哈迪拉，以一个受歧视的族裔、受歧视的性别，冲破层层显性的隐形的桎梏，登上了建筑学的巅峰，切切实实地鼓励了被恐男症折磨得身心俱疲的周晓晓。可以说，周晓晓是扎哈迪拉的隐形迷妹，在扎哈迪拉去世时，周晓晓也曾默默开了一瓶酒，一边画图一边喝闷酒一边哭的鼻涕眼泪流满面。
　　艾尔姆号称是在扎哈迪拉去世后，设计作品跟自己老师风格最接近的人。要是以前，周晓晓还是个吃瓜群众的时候，肯定会大大欣慰终于有人接过了大神的衣钵，但现在，周晓晓就只剩下担心了。
　　前面说过，周晓晓的设计风格是朴实无华、实用优先的那种，设计风格这种东西，和建筑师本人的审美偏向是离不开的，周晓晓平日的着装风格，大部分就是经典英伦风款式相互搭配，在保证舒适性的情况下又能出席各种场合，从这里就能看出周晓晓的审美偏向，而这种偏向又无法掩盖地展示在设计里——她就是没法画出那种线条流畅、特立独行、吸引眼球的设计，即使勉强画出来了，也全是匠气。
　　所以，杜淼听说艾尔姆要来当评委时，满是惊喜。虽然在设计实用性和空间布置上还有差距，但杜淼擅长的就是那种特立独行的设计，说明她和艾尔姆的审美偏向较为一致，当然，在大型竞赛中，这点偏向根本比不上有个好老师或者好爸爸，但如果几份方案各有亮点，这种审美偏向就很致命了，谁不希望城市里放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建筑呢？
　　正好，周晓晓自己这个小组的调研工作已经安排妥当了，虽然整个工作还没有完成，但只要按部就班根据前几天的方案走下去，就不会有太大问题，毕竟，这里还有一个教授几个博士坐镇，周晓晓很有自知之明，她在这个项目中的地位没有那么重要。
　　挂了电话，周晓晓就过去跟沈教授请假，沈教授神色淡淡，但周晓晓假装没看见，反而甜笑着向对方作出保证：
　　“沈教授，您放心，我们刘老板说了，马上派个师兄过来替代我，比我能干多了。”
　　“您这边不方便分析的数据，我可以这次一起带回去，我们刘老板可不像您，有这么多研究对比案例，我们在建筑材料软件分析上一直觉得自己锻炼太少，这次您给我们提供这么多数据，让我们有了锻炼的机会，后方的大家伙都等的嗷嗷待哺了，劲头足的不得了，肯定能尽最大努力早日把对比结果提供过来。”
　　沈教授的脸色总算松缓了一些，但还是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句：“行了，回去忙你的竞赛吧，我也不指望你们有多快，比对结果不要给我出什么岔子就行。”
　　周晓晓笑眯眯听了，也不反驳什么，第二天一早，就打包了管音格，从小镇坐大巴到了城里。
　　大巴开到一半就有了稳定的信号，在信号通畅的一瞬间，手机振动地简直像是得了帕金森，周晓晓打眼一看，里面有好几条姨妈的短信，一条比一条语气强烈，最后甚至带出了几分恐慌的味道，都是询问周晓晓在哪里，为什么会联系不上的。
　　来不及多想，周晓晓就一个电话拨给姨妈，电话几乎是立刻接通，里面的声音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你都去哪儿了，我怎么都联系不上？！”
　　周晓晓放软了声音，音调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哄长辈那种特有的耐心：
　　“放心吧姨妈，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情，我就是参加了一个研究项目，之前调研的地点没信号，有好多同学老师一起参加，不会出事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当时老老实实学个中文或者语言不是挺好的吗？”姨妈没忍住惯性抱怨了几句，又立刻转向了下一个话题，“你有多久没去看心理医生了？”
　　“我说过吧，”姨妈的声音透露着一丝冷冰冰的怒气，“你要学建筑，可以，但是你必须去看医生，这是你自己答应的。”
　　确实理亏的周晓晓在电话里磨磨唧唧，有些无助地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管音格，对方感受到周晓晓的视线，有些懵懂地把目光从窗外一闪而逝的景象中转回来。
　　周晓晓突然知道该怎么答复姨妈了。
　　“姨妈，我不是不去见心理医生，是上次医生给我布置了一个锻炼课程，我最近一直在练习，”
　　“他让我从身边最不抗拒异性开始，尝试和对方进行身体接触，来减轻我的反应。”
　　“我觉得，最近已经有些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