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房子会说话》君逸书

7、第 7 章

　　“那你身上那件衣服能脱掉吗？”鬼使神差之下，周晓晓问出了这句话。
　　“不能。”
　　“除非你想拆掉独乐寺的建筑外墙，扒掉整个观音阁的楼台。”
　　“那样我就能脱掉这身红袍了，但是，我也离死不远了。”
　　周晓晓被这个“一脱即死”的设定吓了一跳，难掩失望地问道：“那你永远只能穿这身超级显眼的一看就贵的要死的难于打理充满了超现实题材感觉的衣服了？”
　　“不，”管音格缓缓地摇摇头，“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你。”
　　“我？”周晓晓裹紧了被子，像个蜂蛹一样笨拙地挪挪身子，“我又不会法术。”
　　“没有人懂法术。”在周晓晓不置可否地表情中，管音格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知道我没有钥匙是怎么进屋的吗？”
　　“穿墙术！”周晓晓突然来了精神，“你要给我演示穿墙术了吗？”
　　管音格没有说话，微微扬起了手，整个人就在暖黄的灯光下化作了点点闪烁着幽光的粒子，一路洒洒洋洋地，融进了桌上那台周晓晓正打算更新换代的小破联想笔记本里。
　　笔记本像是中了病毒那样，飞快地弹出各式各样的CAD文件，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全部是独乐寺观音阁的测绘图。
　　倏忽之间，那些文件的不停弹出又被终止了。
　　一个个页面都乖乖地被无形的手关闭，回到了自己的文件，像是它们至始至终都只是单纯的图像文件而非一个有着灵魂和形体的个体。最后，桌面上的AutoCAD软件的运行也被终止了。
　　电脑上，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没有运行任何软件的电脑显示桌面。
　　狭小的套一空间里，是摆放着各种杂物的、并不宽敞却看不出任何第二人存在痕迹的客厅，周晓晓第一次，从这间客厅里看出了空荡荡的感觉。
　　管音格不在了。
　　电脑上的CAD文件被关掉了。
　　半晌后，周晓晓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挪到自己跟前，打开文件夹中观音阁测绘的一个文件，问道。
　　“管音格？你还在吗？”
　　声音像是打破了某种平衡，相关的CAD页面迫不及待地全部突然弹出，几乎让周晓晓惊讶这台小破笔记本怎么还没卡壳死机，在所有页面纷纷在周晓晓眼前登台亮相之后，那个美丽而缥缈的人形，再次在客厅里出现。
　　他微微笑着，一室辉光。
　　“我在这里。”

　　“所以，”周晓晓看看管音格，又看看自己的笔记本，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其实不是观音阁精？你是CAD文件精？”
　　“只是因为观音阁的文件数据最完善，所以你选择了观音阁来作为自己的外壳？”
　　“就像是各类传说里面，花草树木化作妖精，会选择他们见过的人类外貌，作为自己的外貌？”
　　“……”管音格微微蹙眉，抬起宽大的袍袖挡住了自己抽搐的嘴角，无可奈何地解释：
　　“我是观音阁。”
　　“我不是CAD文件诞生的精怪。”
　　“我感受到你极致的爱和狂热而生，但是，我的存在，是必须有所凭依的。”
　　“我是建筑，我要存在于世间，与时间对抗，可以靠着木石，可以靠着你们的钢筋混凝土，但是，这并不长久。”
　　“木头会被虫蛀空，在微不足道的力道下倾颓，或者被一小团火焰燃烧成一团灰烬；即使是最牢固的石头，也会被一丝微风和一小滴水，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摧残成奇妙的形状，不复过去的富丽堂皇。”
　　“在被禁锢在木质的身体里时，我曾经通过屋脊最高处的吻兽来观察四周，我注意到，你们发明了一种坚固的以钢铁为骨的建筑材质，半凝固状的灰色液体被塑造成方方正正的形状，在干透后坚固无比，甚至能够对抗部分自然的伟力。”
　　“我曾经以为，那就是最伟大的发明了。”
　　“可后来，我发现，你们并不这么认为。”
　　“很多还能使用的房子、甚至正在被使用的房子，它们还非常年轻，却因为我不知道的某种原因，被披着钢铁外衣的怪兽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他拉起了周晓晓的手，想要一起放在电脑屏幕上，却被对方一把抽回。在这段时间已经观察到周晓晓对男性接触抗拒的管音格，对此也不以为忤，而是继续解说道。
　　“作为一栋被重建了好几次的建筑，我突然明白了，我真正宝贵的是什么。”
　　“是我的数据，我的图纸，是一切在让我可以在历史中涅槃重生再次站起来活过来的事物。”
　　“竹简、纸、玉石……这些记录的材料无比笨重又能被轻易损毁，”管音格用充满了敬意的眼神，凝视着电脑上那个小小的CAD图标，“这些通过我所不理解手段传输出去的资料，存储在千千万万的人的这个方盒子里，在我看来，才是真正的法术。”
　　“让我可以永世长存的法术。”
　　“在我理解到这些的那一刻，‘管音格’这个人，从这些文件中诞生了。”
　　“我不是CAD文件成精怪，我是观音阁，但是，”他的手指从绘图页面的巨大光标上划过，“周晓晓，你能说，这些，就不是观音阁吗？”
　　“……”周晓晓懵然点头，又突然顿住，“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虽然是观音阁，但是，你目前这具身体的本质，其实是我电脑里的独乐寺观音阁CAD测绘文件？”
　　“是的。”
　　“你没有钥匙能进屋的原因是，你可以直接光子化，回到电脑再身体出现在客厅里，而不是什么穿墙术？”
　　“是的。”
　　“那么……”周晓晓有些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晚上，你只有头颅，是因为……我的测绘负责部分只有第三楼和屋顶，手里只有这部分手绘测绘图纸，所以，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就只有头颅？！”
　　“是的。”
　　“那要是我负责的是二层的暗楼呢？你是不是那天晚上出现在我面前的就只有一段人腰子啊？！”周晓晓狠狠捶了被子两下，有些崩溃地大叫。
　　“……是的……吧？”
　　一联想到当时那个场景，周晓晓就忍不住哆嗦。
　　大晚上月光下，眼前出现一颗美丽的头和眼前出现一段穿着华丽繁复的腰肢，那是完全两码事好吗？
　　至少头部不会让周晓晓想看看脖子部分的横截面长什么样，但是仅仅出现一段人体腰肢，她是绝对想要看看横截面长什么样的！
　　仅仅是想象出来的画面，就让周晓晓的脸部变得更加惨白了。
　　她索性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脑袋，决定对自己这个病人好一点，干干脆脆去睡觉好了。
　　等病好了，她一定要给吴教授送点礼物，感谢他毫不留情地将三楼和屋顶这象征着一大块工作量的区域分配给了自己，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在那天晚上被吓死。
　　可管音格给她科普这些房子精的常识，才不是为了给周晓晓讲睡前故事的。
　　他微微整理了下被子，让周晓晓的脑袋能露出被子裹成的蜂蛹，然后倾下身，靠近了周晓晓的耳朵。
　　周晓晓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但身体本身的毫无反应又在提醒着她，这不是人，你对他没有心理障碍。
　　管音格束好的发髻在周晓晓的眼侧擦过，带来一股又凉又滑又麻又酥的感觉，他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我的存在凭依，是——图纸。”
　　“所以，你想到让我换下这一身和世间格格不入衣服的方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