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房子会说话》君逸书

8、第 8 章

　　周晓晓窝在被窝里，瞪大了双眼。
　　“你的凭依是图纸，那么，如果我依靠设计能力来合理更改图纸呢？”
　　“没错，”管音格直起了身子，“我的本体是独乐寺观音阁的建筑，这是我的灵魂、我的思想，甚至是我最根本的身体，所以它永远不会变。但是，我这具类人身体存在的凭依，是CAD测绘文件。”
　　“如果，你能合理地、科学地更改设计，让这些设计更贴近适合你们如今文明的生活方式，在设计完全成型的那一刻，就是我衣服更改的那一刻。”
　　管音格从出现至今，第一次畅快地笑了。
　　“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周晓晓。”
　　“我想要尽可能多地行走于世间，就只能靠你了。”
　　“谁让你心悦于我呢？”
　　“我因你而生，因你而变。”
　　“愿你赐我一身常服，伴我走遍世间。”

　　也许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惊吓强韧了周晓晓的神经，也许是因为昨天被一个又一个“惊喜”吓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第二天醒来时，周晓晓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脑子简直清醒地不要不要的。
　　在吃完管音格端来的爱心早餐后——虽然周晓晓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一栋宗教建筑在旅游之外还喜欢做饭——她清清嗓子，非常郑重地对管音格说：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如果晓晓有什么事需要我，直接提出来就好，不需要交易。”
　　“你忘了？我是因为你才能存在的。”
　　周晓晓摇摇头。
　　“虽然你总说什么我心悦你，但是，管音格和观音阁，在我心中是完全不同的。”
　　“喜欢一栋建筑的心情，和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实力单身二十多年的周晓晓，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对对面的男人语重心长地说道：“更何况，你实际依托的CAD测绘图纸，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测绘团队所有人一起努力的成果。”
　　“所以，你并没有义务答应我的所有请求。”
　　“管音格，你必须熟悉以一个人的身份行走世间的必要常识。”
　　“那么，晓晓，”管音格有些低落地垂下头，“你想要拜托我做什么呢？”
　　周晓晓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我这里有点毛病。”
　　在管音格焦急而又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周晓晓赶紧摆摆手解释道：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这样。”
　　“我的身体没有什么异常，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只是因为某种精神上的原因，我一旦和非亲属的成年男性进行皮肤和肢体接触，我的身体就会有不适反应。”
　　“我的大夫提醒我，可以用一种保守的治疗方式。”
　　“根据亲密度或者危险程度，将我所能接触到的男性角色分层级，从不适感较小的男性开始，逐渐进行肢体接触的锻炼，直到我完全习惯和这一类男性接触。”
　　周晓晓深吸一口气，有些赧然地问餐桌对面那个在阳光中越发显得陌上人如玉的男人：
　　“你，你愿意让我随时随地摸摸你吗？”
　　“当，当然，作为交换，我，我会非常认真地更改观音阁的设计图纸，让你能尽快有一件不那么显眼的衣服能穿出去，不再那么引人注意……”
　　周晓晓磕磕巴巴的话语，突然被打断了。
　　管音格握住了她的手，将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试探性地问道：“怎么样？有觉得不舒服吗？”
　　建筑本身是不能发热的，管音格的体温，是观音阁室内温度的一种反射，也就是室温常温。但此刻，周晓晓却难得地、在这只非人类的手掌上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她有些想哭，那是在父母去世后，让她非常陌生的一种情感冲动了。

　　周晓晓自己知道，这笔“交易”中，她其实才是占尽了便宜的一方。
　　作为一个在学校还算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预备役，周晓晓具备设计师的所有特质和特征，比如，对方案的极端自信甚至衍生成为了自恋——如果连你自己都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好方案，你要怎么说服甲方这是一个好方案？
　　建筑设计师需要在艺术的感性思维和土木结构的理性思维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但对方案过度的自信和设计时的满腔激情，常常会遮蔽住建筑师的眼睛，让他看不到方案的缺点。
　　而等激情终于消褪，建筑师能以更理智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作品时，即使他能够直面并迅速修改那些错误——也许那些错误就是那么微不足道——最好的时机也已经过去了。
　　无论是方案评审还是招投标，一旦确定选择的方案，那就是确定了，合同落下，白纸黑字，无从更改。
　　只有把自己的方案卖出去，让它真实地、一点一点地，混合着玻璃幕墙、钢筋混凝土、结构新材料，变成屹立在现实中的一栋楼宇，人们才能真正正视你的设计、感受你的设计，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你的职业影响力，只有在作品真正成型的那一刻，才能向着四周真正发散。
　　周晓晓深知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她并没有那么雄厚的本钱来犯错误，只有拼命地抓住眼前的一个又一个机会，尽早成名，才是维护自己的最好办法——世人对艺术相关领域的天才总是宽容的，如果她真的能做到，说不定人们会把她的恐男症状解释为她灵感缪斯的来源，过度解读她的一举一动，主动配合她的恐男症，比如派个女助理跟自己谈设计构思什么的？
　　因此，周晓晓在过去的设计中，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默默提醒自己，要客观看待自己的方案，在综合设计美感的基础上，一定要考虑到实际施工的可能性。
　　但是，灵感和激情上头了，谁还顾得上啊？
　　其实学生时代的竞赛，基本功能合理、外立面设计突出的方案也行，但实际方案竞标，是绝对要考虑到成本和施工的。
　　周晓晓一直惆怅着没有一个直观的实际的标准，可以对建筑设计进行预判。
　　比如她目前全力准备的ST事务所的竞赛题目，商业建筑要和现存的唐代宗教建筑风格不违和，说真的，即使设计上真的有违和之处，周晓晓也可以靠着后期效果图PS，让整个设计看起来非常富有唐风和谐一致，可是，她也深知，这种操作只能骗骗外行和学生，对于ST事务所的那些内行人事来说，这只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把戏。
　　但在知道管音格的服装变动要和设计挂钩之后，周晓晓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她认识到，她的竞赛方案预判，有救了！
　　周晓晓才不会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自费托人情参加独乐寺观音阁的古建筑测绘队伍，一切都是为了ST事务所的竞赛服务！
　　在观音阁的图纸上改动，让它成为适宜现代生活的建筑，和在唐代寺庙周边设计商业建筑，这两者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而且，在建立模型之外，周晓晓又有了更直观地判定设计是否科学的办法。
　　她可以通过设计幻化出的服装和管音格本人的气质是否相符，来判定实际设计方案是否和周边建筑协调一致，她可以询问管音格的着装体验是否舒适，来判定建筑内部功能分区和设计是否合理。
　　如果说，仅仅是为了治疗自己的社交恐惧症，周晓晓仍旧对是否留下管音格仍旧有些犹豫的话，在知道他的这一特质后，如果不是还保留着一个女孩子的矜持，周晓晓几乎要哭着喊着求管音格留下了！
　　即便如此，臭不要脸未来奸商周晓晓，还把给观音阁精设计“衣服”这种她要跪求的事情，设置为了管音格帮自己治疗恐惧症的交换条件。
　　所以，在管音格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并主动对周晓晓表示关心后，强烈的愧疚感混合着手掌贴在男人脸上带来的心理上的不适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同时，身体一阵痉挛。
　　在对方担忧的目光中，周晓晓抽回了手掌，却坚定地落在管音格瘦削的手臂上，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她的身体没有反应，心理却泛起一阵阵强烈的抗拒和恐惧。
　　周晓晓颤抖着嘴唇，牙齿不停地打着架，发出细碎的“磕磕”声，她却不管不顾，紧握着管音格的手腕不放。
　　“这样就好，先从手腕开始。”
　　“总有一天，我会习惯和你进行身体接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