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番外之禩语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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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二十九日，落花满塘，庭轩寂寞。
我终于在那日明白，太子可以无数次的冲撞皇阿玛，他可以无数次释放他那属于太子的骄纵与恣肆。可我呢，我只能以一种谦卑低下的身份活着，连一次公平的争取机会，都得不到。
那日，当皇阿玛让近臣将心仪的皇太子人选写出来，那时，我正与九弟并肩而立，他说道“八哥若不是太子，我当死谏皇阿玛，我就不信，皇阿玛的就听不进一句忠臣良言。”
“你净好混说，”我愠怒，打断他，“哪能轻易言死。”
“八哥，你倒是瞧瞧，除了你，谁还敢坐这太子之位？”老九说道，“四哥？我瞧他就是有心，好躲躲闪闪的，打着维护老二的幌子，暗地里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站在我们的角度看四哥，怎么看都是错，反之亦然。关键是看皇阿玛的意思。”我顿了顿，“即便是立了太子，稍有差池，不也全盘皆输？”
老九有些急，“八哥这时候怎么温吞了起来？弟弟今天连毒药都装上了，就是要替哥哥给哥哥讨个公道的。”
这时，九弟的小厮吹了声口哨，我们缄默，只见梁公公进来，说到“皇上请二位爷到乾清宫。”
“结果出来了？”九弟邪魅的脸上挂满兴奋，“这就去。”他干脆的应了。
路上是一片金黄灿烂的菊花，九弟趴在我耳边私语，“等不了多少时候，那就是只属于八哥的颜色了。”
“我向来不喜欢菊的。”我淡淡回应。
“是么？是因为小小凌儿不喜欢还是……”他揶揄的看我一眼，“八哥宠小小凌儿没了边儿，正好在今日给她一份大礼。”
“潸儿没在乎过这些，把她扯进来，让她也沾染上这些俗气，我很愧疚。”
九弟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忽而他喊道，“五哥，十四。”
我心中隐隐不安，皇阿玛叫了所有的兄弟，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一起步入殿中，皇阿玛坐在上位，阴晴不定。
我一向以镇定著称，岂料那天，手心出了汩汩的汗。
皇阿玛突然开口，一开始还是平静的叙述，后来越说越激愤，也彻底，把我带回到谷底。
“废皇太子后，胤禔曾奏称胤禩好。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我定定的看着皇阿玛的眼睛，他也看着我，从小到大，当我真正敢直视他的时候，我总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厌恶，好像我弄脏了他圣洁的龙目。
柔奸成性。
妄蓄大志。
我从来得不到我想要的，不管我多么努力，都不行。
皇阿玛从来都很吝啬，他很少跟我说过话，夸我，则更是少见，但他教导每个兄弟的话，我都记得，他说四哥性急，感情用事，我就努力的让自己淡定而平和。我不像二哥一般，我几乎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我一直是自卑的，不管我怎么掩饰，都遮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谦和，皇阿玛曾说过我没有皇子该具备的贵气与昂扬。
皇阿玛很小的时候便是天子，他怎么又会关心，他众多儿子中的我，永远无法抬头仰视太阳的那份哀伤呢？
孟子说，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可我从没得到预料不到的赞扬呵！也许……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希冀着什么吧，希望越多，失望越大。
我木然的接受“锁拿”的安排。我已经试过了，用了十多年的时间，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与皇阿玛的命令斗争，可我从没赢过，抑或是说，仅仅是我自己认为自己成功了。
镜花水月一场空。
我跪下，给皇阿玛磕了个头，我在他的庇荫下生活了二十七年，我一直是感激他的，感激他给予我生命，还有我曾经的政治舞台。我感谢他没有用一碗芜子汤将我扼杀在额娘的腹中——尽管他有这样的特权。
九弟冲到皇阿玛身侧，“八哥无此心，臣等愿保之。”十四也说，“皇阿玛如此揣度我们兄弟，未免太让儿臣寒心！”
九弟又说到，“皇阿玛如若真这样对八哥，儿臣也不觉有何活着的必要，皇阿玛就当逆子不孝，无法顺了皇阿玛的意！”
“你们两个混帐！”皇阿玛盛怒，“你们两个要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两个亲王么？你们的意思说你们有义气，我看都是梁山泊义气。”说着，将老九推搡几下，大怒，拔出刀对那二人说到，“你们想死就死吧！”他却把刀扔在了我的膝上。
侍卫向我走来，当真用二十斤的铁索将我囚住，我抬眼，看见一脸决绝的九弟，看着昂头不认错的十四……
“八哥，”与潸儿大婚前，在御花园中遇到十四，他倚在一棵树上，眯着眼，庸懒的说“恭喜八哥了，我一直知道，如若是八哥插手，小弟断没有赢的希望。八哥的光芒，可以完全的将我覆盖。”
我的光芒……我当时轻狂而自负，我也认为自己可以散发出光辉，“所以啊，小弟决定，誓死追随八哥。”
我静静的看着他，他又说到“不仅因为三三，也因为是八哥娶了三三，我老十四一直只将八哥当作我的亲生哥哥。十四愿意站在八哥身边，同进退。”
我一直都不敢完全相信他，他完全可以在我与四哥身边游刃有余，发现事态不妙，他也大可以倒戈，可他却说“皇阿玛即使鞭死胤祯，胤祯也不会道八哥一句不是。公道自在人心。”
五哥也上前抱住皇阿玛的一条腿，“皇阿玛请三思！众弟顶撞皇阿玛，是胤祺的不是，胤祺甘愿受罚，愿皇阿玛年在众弟年轻不懂事的份上，让胤祺代弟受过。”
这时，九弟又说到，“我们众兄弟不会拥戴一个柔奸成性，妄蓄大志之人。”
我站立良久，稍微一动，腿上的铁索便发出锈蚀了得叮当声，但我真想迈开步子，走到他们身边去，明知道皇阿玛不可能改变心意，可他们依旧为我的利益而努力，我胤禩，何德何能。
我想到了明仁宗，一个真性情的皇帝，他在永乐年间历尽万苦，才保住自己的太子地位，他登基后不久，与辅佐他的“三杨”，抱头痛哭。
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只是人间的诱惑，唯有眼泪，唯有经历过罹难的心灵，才是世上至宝。
大浪淘沙，真心始现。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足可以扼住我呼吸的声音，“皇阿玛，罪妇来迟，请皇阿玛将罪妇一起锁拿。罪妇没为八爷尽过妻子之职，深感惭愧。无论皇阿玛要怎样对待八爷，罪妇亦不敢与其分离。”
一声声“罪妇”，砸在我的心上，留下不可治愈的血痕。
我从来没有这样难过，潸儿，你为何来了？我终归，还是累及到你。
我也会脆弱到，需要你的保护。
“死丫头，以为朕不敢治你？”
潸儿一直没有转脸看我，我也希望她如此，男人向来不愿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模样，我也怕他一回头，我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凌儿知道，汉武帝当年不分青红皂白就废太子刘据，使长安血流成河。时候武帝才查明是小人诬陷，刘据没有任何不忠不孝的行为，武帝悔不当初，特意建了宫室来思念自己的儿子，可亡魂已经不在，太子刘据死不瞑目，抱着一颗忠于武帝的心，无法表达自己对父皇的崇敬与孝……皇阿玛与武帝一样都是千古圣君，不要也像他一样抱憾晚年。”
皇阿玛冷笑道，“朕还不知你是如此的伶牙利嘴。”
“皇阿玛明察，圣人千虑，难免有失，凌儿这样的愚人，偶尔也有一得。”
他重重冷哼道，“你现在这般大义凛然的劝谏，朕若不应了你，倒显得小肚鸡肠，朕想问你，怎样叫同甘共苦？”他的嘴角扯开一抹讽刺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凌儿自知失言，惹皇阿玛生气，”她努力斟酌着自己的词句，“凌儿若能让皇阿玛消气，让皇阿玛与八爷之间的矛盾化解开来，做什么也是愿意的。”
我忍不住转身看她苍白的侧脸，傻丫头，明明怕得要命，干嘛还要来呢？你也知道，笼罩在我与皇阿玛身边的阴霾，岂是一场秋雨就可吹散.
“皇阿玛万不能当真，”我亟亟开口，“皇阿玛亦非不知凌潸之鲁莽，凌潸只是一时急乱，并无……”
“你给朕闭嘴。”他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这丫头不是喜欢逞强？朕倒是有了这成人之美的心，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起来，在场的人，甚至包括李德全，都等着皇阿玛的回答。
不期然，我与凌潸的目光相撞，在她清澈的瞳仁里，我看到狼狈乞怜的自己，悲伤，而又歉然。
“你们两个，一个给朕滚到辛者库去，另一个，”皇阿玛伸出他倨傲的手指，“削贝勒职，呆在府中，没朕的旨意，不准出来。”
辛者库。
回忆又一次被迫翻了出来，露出泛黄的墨迹。
“七哥，让我骑骑你的追风好不好？谙达今儿又单留下了我……皇阿玛若是考我们的骑术……”我几乎是讨好的，小心翼翼的说到。
我那时还会因为阿玛的责备而惶惶不安，艳羡的看着我的哥哥们在马上驰骋，我也想有一天驾驭奔腾的马儿，谙达说过，最好的骑士，与风同行，几乎就可以飞了。
我不想飞，额娘见不到我，她一定会哭的……我只是享受那种过程，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人，仿佛宇宙，只是我一人的宇宙。
“你别想，”他尖刻地说，“虽然我的腿是残的，可我还比你这在辛者库出生的小崽子强些！”
当年，七哥又有多大呢？只是一个不懂的收敛自己，敏感而又乖张的孩子，在他的口中，我第一次听到辛者库这个词。
辛者库是什么呢？
我脸颊涨得通红，不能咀嚼出这话语中的鄙夷味道，我只能依葫芦画瓢地说道，“你才是辛者库……的小崽子！”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我向来是逃避这段回忆的吧？最后怎么样呢？皇太后知道了？抑或是我仍旧在骑术上出了丑？
阳光在水岸上留下斑驳的色块，渐渐的，把我踉跄的身影拉长。
“皇阿玛，这么做有损皇家威严，皇子福晋怎能入……辛者库呢。”我艰难地说道，终于有一天，我也要动用那压死人的规矩了。
皇阿玛戏谑地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让我感觉到冷。
“皇阿玛……”
“皇阿玛……”几道不同的声音，
我感到背后有几条灼热的目光，心中有个声音一直说到……爱新觉罗胤禩，你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你这个懦夫……真的还要接受他人的扶持？你真的……甘心吗？
皇阿玛不怒反笑，“你们几个，倒是会替他人做嫁衣裳。”
凌潸挺直了腰，“一切都听凭皇阿玛的发落。”潸儿，你从来都不需要把自己武装的如此勇敢。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番外之禩语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