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九十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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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仲秋，老哥还不收拾了摊子回家去？”
“正该这般呢，婆娘孩子在家等的心焦。”平凡的小贩，低微却快乐的笑着，“再等等，看能不能再赚些小钱。”
皂靴，月白长袍，修长手指，瘦削背影，低沉而包含哀伤的语调。
心跳，几乎要停了。
是他……
“这灯，我买了。”他付了钱，没有一丝的停顿，抓起摊位上的最后一盏灯，在秋天里，缓步移动。
我看着他走到护城河边，我看着他把那个绘着红菱的花灯放到河里，我看着他坐在河边，最后稀薄的阳光描绘他落寞的侧脸，看他捡起一段树枝，一遍一遍的在泥土里写着，88203，88203……
他一直在那坐着，不理会行人匆匆的脚步，没有认为他停下，为他驻足，他笑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说过，胤禩微笑的时候，摄人心魂。
我看着他站起来，离开，追逐夕阳的脚步，他像一个害怕黑暗的孩子，先是慢慢地走，最后跑了起来。
灯火黄昏，天色已晚，视线，锁在一座熟悉的府邸。
我踟蹰着向前，抬头，看到那块还新的的牌匾——廉亲王府。
他在门口站了好久，对面车水马龙，那里迎来了鼎盛于辉煌，雍和宫，北京最著名的景点之一。
夜凉如水，月亮泛着清冷的光，他穿的这么轻薄，却一直不肯进屋。
眼泪顺着我的手指流了下来。
他自言自语道，“我没有家了，你知道么，我没有家了。”
当然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也没有人能给他一个家。
他终于回到了府中。
我也追着他的脚步进了门，意外的被一片灿烂的金黄晃了眼。
满目的菊花。
“谁干的。”他轻轻地问，家仆噤若寒蝉的立在门的两边，他突然大吼，“谁干的！”他脸上的表情愤怒而扭曲，我记起，他因为我，一直讨厌菊花。
“是我。”我听到了一个清亮的男声，然后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胤禩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穿着一身黑衣，倔强的，挑衅地看着胤禩。
“你们，都下去。”胤禩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我要跟世子说几句话。”
弘旺已经与胤禩差不多高，我离开时，他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孩子，努力修补妈妈阿玛之间的裂痕，小小的依偎在我的怀里，说，“阿玛好久都不来看旺旺……”
“你喜欢阿玛吗？”
“嗯！”他用力地点头，表示他爱他至深，“阿玛是大英雄，阿玛什么都会，阿玛好棒，比所有的叔叔都棒！”他那时候把他当神来崇拜。
“那妈妈呢？”
他认真的歪着脑袋，同时还舔舔他那美味的手指，说，“妈妈，旺旺虽然给妈妈捣乱，但旺旺最喜欢妈妈！”
他现在，用仇恨而讽刺的眼神，看着他的父亲。
“你知道，我不喜欢菊花。”胤禩与弘旺站在一起，我才发现他真的老了，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岁月在他脸上，心里，留下无法擦去的伤痕。
“我知道，我还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可笑。”弘旺一口气说到，“伤害妈妈最深的混蛋，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真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来仇恨菊花。”
“你！”胤禩做了个动作，我以为他就要提起领子给弘旺一拳了，但他没有，他逼视着他的眼睛，抓住弘旺衣领的手微微颤抖，“我原谅你……你还不懂事。”
“我不是小孩子了，”弘旺不甘示弱，“我最起码明白是谁把妈妈逼死的。”
“她没死！”我几乎怀疑胤禩要把自己的声带扯破了，“她没死，她还会回来的，她说她永远知道家在什么地方，或许，我可以去找她……把她找回来，让她别生我的气……”
“你去啊！你去找啊！今儿是团圆节，你把妈妈找回来啊！你还是醉心于权力，妈妈……走了以后……你还是贪恋你的权利，我们落到这个地步，我一点都不觉得吃惊。怎样，你认为十四叔会是你的傀儡吗？”我没听到弘旺叫他“阿玛”，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因为我而降到冰点。
“你也许不信，”胤禩放开了旺儿，平静地说，“我从康熙四十七年就想收手了。当时你跟你妹妹才一点儿大，我与你额娘，几乎就是有子万事足……”
弘旺激狂的叫，“我知道，为了你该死的身不由己！”
“不，旺儿，”他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眼睛，“我有我必须守护的东西，我的理想，你额娘，你玛嬷，还有你们，你和懿溆。”
“最后你还是输了，输得彻底。”
胤禩惨然的笑了，“是，我没有搞清楚他们的排序，我输掉了全部。”月光恰好围绕着他们，缓和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不能抹平两人脸上的哀伤。
“阿玛……”弘旺在哭，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泥土里，“皇上今天给我改名了，菩萨保……可我记得，我永远是阿玛妈妈的儿子。”
“你在乎吗？”胤禩轻声的，自责的问。
“当然不，我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不能失去了。”
弘旺断断续续地说，“十叔……我听他们说，连仲秋都不能见自己的亲人……我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轮到我们，轮到九叔……皇上，不会放过我们的……”
胤禩伸手抱住儿子，任由他的眼泪落下，“旺儿，不管怎样，阿玛和额娘都在你身边，你要记得，不管你遇到多大的挫折，阿玛都会尽自己最后一点力量，为你撑起一片天地。”
“阿玛……我知道，皇上那天罚阿玛跪在……跪在太庙前……好几个时辰……我，我太任性了……我没问……”
“我无碍，孩子。你妹妹睡了吗？”
“没有……妹妹比我明事理……她一直是等阿玛平安回家了……才会睡……”
“好了，”胤禩安慰性的拍了拍弘旺小子的肩，“我去看看你妹妹。”
满月高照，这样的我们，算不算是团圆了呢？
胤禩轻轻敲门，“懿溆,懿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懿溆让胤禩走进屋中，我俯身仔细打量我们的女儿，我忧心的发现，虽然她的相貌有八九分像我，但她的眉间，有那种永远不可能从我脸上找到的愁绪。
“阿玛，”她淡淡的笑，“您回来了。”
“嗯。”胤禩慈爱地看着她，显然，乖巧的懿溆不像她的刺头哥哥。
“我留了粥。”她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我看得出来，胤禩每天能平安回家，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站在生死的边缘，等待最后的裁决，这何其残忍。
“你比你额娘，还有凌允姨的手艺好很多。有一阵，她们要把自己培养成淑女……学过做菜来着……”
懿溆笑着说，“凌允姨？呵呵，哥哥总是固执的叫她姐姐。”
胤禩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被一抹自嘲代替，“她也离开好多年了……带着太郎一起走的……说起太郎……”
“怎么？”
“我又想起我可笑的嫉妒了，你额娘原来养过一只兔子，很宝贝，到哪里都抱着。我一直试图把那个影子赶出她的记忆。”胤禩沾了沾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逸”字，“他草菅人命，但却一直把她放在心里……逸的心里……我却没有做到。你额娘她，一直不擅长玩这种猜心游戏……”
我跌坐在地，自然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是这样……你们为什么都不说明白……胤禩，上官……
“懿溆，这个给你。”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你凌允姨一直让我提防潸儿的这几个瓷瓶……可是，我又一次被我的自信耍弄，这个给你……我从……你额娘消失的那个地方……捡到的。我希望你不会用到它……可是，我想在必要的时候，我不容许我的女儿被人折磨，然后没有尊严的死掉。”
懿溆默默接过那红色的瓶子，收起来。
“好了，我走了……”胤禩挥手离开。
“阿玛！”胤禩回头，懿溆冲他灿烂的笑了，“谢谢阿玛。”
我打赌，在她之前的十几年的生命里，她从没这么笑过。
月光照进胤禩简单的书房，我觉得它从没像现在一样纯净，胤禩站在一片霜白之中，似乎要羽化成仙。
他踱步到书桌前，呆坐了许久，最后提笔写先一行字。
我急忙滑行过去，看到那一行娟秀清劲的笔体——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江山半美人。
字迹模糊，并不是因为我的泪。
“小蹄子！我一没见，你又呆在这偷懒！”尖利的女声把我带回现实。
“呦，还哭了。”妓院老鸨见我满脸泪痕，不屑地说道，“等着情郎来救你还是怎样？去，干活去！眼看就到了年根了，客人少，可别让我看见你偷懒！”
我闷哼了一声，还在想那个让我痛彻心扉的梦境。
胤禩……
“死丫头！又走神！”我脑袋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看你长得不好，没让你去接客，但不代表我们风月阁会养闲人！今儿不把姑娘的房间都打扫干净了，你就去睡柴房！”
我瑟缩了一下，赶紧趁她不注意，溜了出去，顺便用鞋底的灰给自己补了一下妆。
认命的晃晃悠悠提起桶，挨个房间擦洗。
顺治十一年底，苏州，风月阁，郭凌潸。
我推门进入姑娘们的房间——我到这里已经一年了，这身子的主人原本是个乞丐，一穷二白，我首先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
也许，对于正常的穿越女来说，吃饭都不是问题，成为乞丐也不是问题，但是，再万能的女主，落到了顺治十一年，也只有卖身这一条路。
云南，两广，甚至南京，都处于战火之中，战争的发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郑成功。
在我看来，这人的“忠君”是完全没有道理的，顺治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从十四岁大婚后，就已经亲政，他雷厉风行的作风根本就不像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摆在顺治面前的问题，恰恰都是南明小朝廷的历史遗留问题，他们的反抗。
战争的爆发，就意味着逃难，就意味着没有饭吃，没有人需要丫鬟，小厮，所以，在我饿了三天，眼睛都已经花掉的时候，我晕倒在风月阁门口。
烟柳妈妈把我捡了回来，从身量上看，当时这具身体只有十三岁，现在也不过是十四出头，还不到接客的时候。
“是个雏儿，”烟柳妈妈挑剔的看着我的脸，“就是长得不怎么样。”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一阵恍惚，我甚至是难受的，我真的，从新来过了，身体里，没有留下关于胤禩的任何痕迹。
事实证明烟柳妈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句身体仅仅是因为营养不良，面黄肌瘦，才显得有点对不起观众。等我渐渐的稳定下来，才发现，她与前世的凌潸一样，眉目清秀，却又不失艳丽。
穿越一回，我的面容倒成了大众脸，连乞丐都是这德行……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情欲的气息，我忍住不让自己吐出来，我还是没有习惯自己的生活环境。
不管外面的饥民多多，风月阁的生意依然很好，这让我想到了经济危机中的口红效应，也更让我坚信男人的劣根性。
这时候，我就会加倍的想念胤禩，有一次我想到了做的梦，打碎了烟柳妈妈的花瓶，她提着我的耳朵，威胁我要把我送回到乞丐窝。
这时，我听到了几个姑娘的谈话声。
“姐姐，你接过西门公子吗？”
那妓女高傲的笑笑，“当然，风月阁是苏州的招牌，而我，是风月阁的招牌。”
“姐姐，那……那西门公子长得什么样？”
“俊逸，多金。”这四个字，已经囊括了他们口中好男人的所有优点。
那妓女的脸上露出了梦幻般的表情，“两京二公子，要是哪天，我也有机会瞧上一眼就好了。”
她们口中的两京二公子，我早有耳闻，是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
西门公子，名不详，是金陵最大的富商，传言说官府也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商人重利，人们也把西门公子传的玄之又玄，什么家里美妾成群啊，什么青年才俊正室悬空各位姐妹加油努力啊……反正西门是高调中的高调，散财童子中的极品……
是的，据可靠消息说，西门还不到十八岁。
另一位南墨公子，皇城根儿里的人物。就低调得多，大家只知道他善于写时评，抨击官场，笔锋犀利，贪官污吏恨之入骨，据说有人给金玉堂递了条子，彻查南墨。
金玉堂，很俗气的名字，没错，你已经猜到，它属于西门。
金玉堂包括当铺，镖局，机密组织。
趁着乱世，西门捞了个满手流油。
他高调的在刀尖上天跳舞，金玉堂却从没失手过一回，我有理由相信，在他的眼中，世间的万物，都是一种金钱游戏。
我洗着手里的衣服，闷闷的想，两京二公子，不管是什么人，反正与我无关。
过了几天，近了年根儿，风月阁的生意反而更好，烟柳妈妈都忙不过来。
“哎呦，姑娘们，客人都招呼不过来啦……”
“妈妈，厨房洗衣房不是还有一群丫头？拿来充数……”花魁姐姐说。
于是，我，还有另外瑟瑟发抖的几个人，都被带到了烟柳妈妈的面前。
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哀求声。
“妈妈，”我镇定地说，“你知道，我太丑了，别坏了风月阁的名声。”
烟柳妈妈阴晴不定的看着我。
“红菱，”（这里的任何人都有一个花名。）“把你的脸洗干净。”
我瞬时像掉到了冰窟里。
我还想拖延下去，我想起了胤禩的脸，我想起了他，他会来找我的，我得等他，我必须干干净净的——
“烟柳妈妈……”我试图拖延时间，但还没等我说完，烟柳的狗腿子，就把我摁到了水盆里。
“把她的脸抬起来。”烟柳冷冰冰的声音让我寒到极致。
我听到了一阵抽气声。
“红菱……没想到，你还是个美人儿……心机还很重……”烟柳贪婪地看着我的脸，“虽然小了点儿，可也能承欢了……”我不住地发抖。
我脑中苦苦思索，说到“妈妈……给我一天的时间……就一天……”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可怜巴巴，事实上，这根本都不需要伪装。
“好，”烟柳爽快地点头，“如果你敢逃跑，我就把你脱的只剩下里衣扔到大街上去。我想，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我倒要知道，你敢不敢这么做。”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九十四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