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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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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天气怎么说也算不上怡人,只有傍晚还可爱些,小风飕飕的,坐在花厅里抿一口茶,倒也逍遥自在。
可我无服消受这良辰美景,还有任务在身呢。
“你为什么不接受小瑾?”我开门见山地说。
“这是我的私事,凌澘小姐。”他显然是对我的唐突感到不满。
“小瑾是个很好的人,你从来就不曾深入的了解过她,你从来就没有给过她机会,这样不是太不公平了么?”我有些窝火,这家伙怎么连好赖都不懂?亏我还认为他拥有一颗可以洞察一切的心灵。
“换个话题,否则免谈。”他的话语总是那么简洁,犀利,霸道,强硬,而且让人没有力气反抗。
“好。”我除了响应号召,还能干什么?首战失利,小瑾~姐姐我对不起你啊。
心神不定的喝着茶,一旁的栘晨倒是老神在在的表情,谁都没有说话,气氛顿时就冷了下来、
“那……我们干点儿什么?”被那双无神的眼睛望着,我竟局促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下一盘棋吧。”还是那种淡淡的语气,还是那气吐如兰的声调,明明是建议,却让人没有理由抗拒。
还没开战,我就已经输了先招。
栘晨抿了抿嘴,从桌子中间的空档里抽出棋盘和棋子,我安静地看着他舒缓的动作,嘴角漾起了一丝笑意。
“围棋?象棋?”
“五子棋好么?”我有些心虚,围棋和象棋,我都是个二半吊子。
“好。”他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驳斥,没有提出异议,像个乖巧的孩子,向来只会没有怨言地接受。
“算了,还是围棋吧。”看到他瘦削的肩,松松垮垮的衣袍,慵懒而精致的面容,我突然又改了注意。
与他对弈,输赢已经不那么的重要,重要的是享受其中的过程,那围棋又怎样?五子棋又怎样?
“好。”他稍稍偏了偏头,用手支着下巴,薄薄的嘴唇轻微的颤动,简单的几个动作,就已经流露出千种的风情。
“很累吧?”一边下棋,一边试着接近他,了解他,宽慰他。我想我心中的母性情节又稍稍的冒了头。
“不。”又是一个字的回答,但少了那些敷衍与逆来顺受,这次,我敏锐的感觉到他的坚定。
“为什么?”玉质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因为有信仰。”信仰?这么简单,但若是达成,却又是这样艰难。他的身上背负着光复大明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仅仅用信仰就能支撑么?仅仅用他单薄的一己之力就能担负么?
“我可以问问是什么信仰么?”
“你已经问了。”他修长圆润的手指优雅的划了个弧线,黑子稳稳的落到棋盘上。
“凌澘越礼了。”
“朱棣,成祖。”
嗯?
我没想到他这么干脆的就给了我答案,朱棣么?我心里竟是有一点点欢喜的,我也喜欢朱棣呢!喜欢他那说一不二,敢于拼搏的精神。
他和雍正大约是一类人吧,但我不能原谅雍正,是因为他真实的生活在我的生活里么?是因为他身上的瑕疵都赤裸裸的暴露在我的面前么?不是的,若是在雍正四年,他能宽容一点,能大度一点,能放过他,我想我对四阿哥会怀有无尽的感激。
其实他那么着急的要处置胤禩,不就说明了他心慌么?若是他行的正,那他干嘛没有底气?那他干嘛把陈芝麻烂谷子,有的没的罪名都安插在胤禩头上?
说到底……对胤禛的偏见,还是源于胤禩啊。
“下棋,要专心。”栘晨那有些飘渺,有些磁性的声音又传到了我的耳中。
“为什么要杀他?”我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
“斩草要除根。”
“哦?那为什么不把我们姐妹三个一起结果了?”终于还是提到了阿玛,跟他在一起,阿玛这个疙瘩总是会把人折磨得不舒服。
“我已经后悔了,你要让我更加后悔?”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突然有些愤恨,就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吗?他企图给我这样一个狗屁答复?
“那为什么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咄咄逼人。
“要给亡灵一个交待。”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该给我死去的亲人一个交待?”我尖利的叫出声。
“悉听尊便。”他站起身,我以为他要挥手将我拿下,毕竟这对他来说,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可他只是收走了我的茶杯,将里面的残茶倒掉,镇定自若,旁若无人的又给我倒了一杯。
“凉了,会伤胃的。”清雅的声音,配上冷酷的脸庞,这样怪异的组合,却是一幅诡谲妖冶的画卷。
“谢谢。”我突然,没有力气再追究了,朱栘晨,是个让人恨不起来的人。
看到他那张写满疲惫的脸,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是啊,他又有什么错呢?他若是投胎投的好,定能成为一代大家,少女杀手。他命运不济,身在其位谋其政,他难道愿意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么?这里面,有好多的辛酸吧?有好多的不得已而为之吧?
“下棋。”
“好。”
一刻钟过后,胜局已定。
“承让。”他落下最后一个子,黑云压城城欲摧,他凌厉的招式已成绝杀,白子无力回天。
我默默地收起棋子,栘晨的棋路那样的干练,见血封喉,不给人反抗的余地。
“你赢了。”
“没有,我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借口。”
“下棋需要借口吗?”我略微感到些好笑。
他没笑,还是漠然的坐在椅子上,什么话都没说。
我惊恐地用手捂住了嘴。
他说的,他口中的对决,是跟胤禩的对决。
是啊,他需要一个借口,虽然满清的统治一直没有被汉人接受,可谁都不能否认康熙的政绩,难道他要冒然起兵,陷明朝于不义,让中华大地变成生灵涂炭的修罗战场么?
当年朱棣为找一个接口,与道衍翻遍了律条,朱棣可以等,等来一个先机。
他跟朱棣是多么相像,一旦让他抓住了机会,卧马疆场,试问英雄谁敌手?
“你这棋,下的不好。”他又开口,又一把抓住了我的症结。
“教你棋的人,该是温温吞吞的正人君子,若是我没猜错,那天在船上的就是你们吧。”栘晨闲闲的问。
“对。”没必要向他隐瞒。
“八阿哥?”
“你很聪明。”
“我只是好奇,是谁破了我设下的局。”
“最后一道题,是我做错了么?”
“没有,不管怎么说,那羽箭最后都会射出来。”
“圈套!”我的声量骤然增大。
“我只是不给任何人留后路。”他怎么能用这么平缓的语调,说出这么狠利的话语?
“但是,凌澘,不,或许是凌云吧?你赢了,你们走出来了。”
“没有。”我摇头。
“嗯?”
“因为战争还没开始,因为你还蛰伏着等待时机。”
“凌澘,太聪明的人,总是要吃亏的。”他饮下最后一口茶,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下,一个萧索寂寞的背影。
我僵直的坐着,一动不动,柔和的月光透过玻璃,在我身上涂抹上均匀的黄,淡淡的,像朱栘晨给我的感觉。
我喝了一口冷掉的茶,终究是辜负的栘晨的好意——伤不伤胃又有什么关系?心已经伤了。
栘晨,我默念这个优雅淡定的名字,他很苦吧?就像他递给我的这杯茶一般,淡淡的菊花香气遮盖了普洱的苦,而他呢?他的冷酷,他的决绝,他的富可敌国,他的文武双全,也遮盖了他那一颗凡夫俗子的平常心。
跟他在一起谈天,总是被他那种让人心疼的坚强,而动容。
突然,一只微微颤抖的手覆上了我的肩,掌心传来的温度比一般人低了许多,呵呵,难道他是真的冷血么?
“天冷了,安置吧。”他披了件丝质斗蓬在我身上,绕到我的身前,细心的为我系上带子,在启明星的照耀下,我低头看着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提醒我栘晨美则美矣,却不能摆脱尘世的羁绊,逸离凡尘,羽化成仙。
“你不去睡么?”我竟然开始关心他。
“还要再等些时候,我一般很少眠。”
“害怕别人追杀,所以坐如针毡?”我调侃着,瞧着他那传说中的利嘴该怎么回应。
“不,我喜欢黑夜,就像和别人喜欢晴天,喜欢雨日一样简单。”呵,这该是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吧?还真是言简意赅。
“怪不得你那么白呢,是因为你接触月亮比太阳多吧?”还有一句话我没说,这就是因为你为什么这样淡定,这样自若,这样孑然一身吧?因为黑夜总是给人真是的安全感,而依赖黑夜的孩子,总是外表坚强实际脆弱的。
“午夜,总是有平常看不见的风景。比如灿烂的群星,和比星宿还要灿烂的潋滟。”
“等等……栘晨你别走!这是什么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