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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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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度直道自己倒霉到了极点,怎么居然搅到这起子事情里来,如今一身的学问心机全然无用,只能跟着一群吓破了胆子的商贾地主蹲在一起,等着朝廷来救。他是做老了刑名的人,眼见耳听,只一日日绝望起来。这个雷衡分明是邪教作乱,朝廷的宗旨无他,只一个剿字,自己这些人压根不会被放在眼里,向来官军剿匪将周围的百姓一同剿了,割人头算功劳的比比皆是,更何况如今他们是在贼窝里?怎样计算自己十九是死,要他如那云素美人那样淡定是绝不能够。毕竟他是精明到极点的人,只惶急了半日就想出了计量。
他们被劫距与福康安告别不过大半日,只要那个天皇贵胄的小公爷没走远,必定不会放任不理。想到这里却是依旧忐忑,上下打量了一番云素,心里才冒了个点子出来。他越发挺直了身子,和小六子一起将云素挡了个严实,一面打量周围,一边用低得只能他们听见的声音与那云素交谈,“多姑娘,把你的帕子给我,我们不能呆着等死,得要求救。”
云素原本默然祷告,听他这样一说却是缓缓睁开了眼睛,默不作声地掏出帕子来给他。小六子顿时来了精神,“钱大人,怎么办?”
钱度撇他一眼,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到了那看管的匪首那里开始磕头,那匪首狞笑一声,“想开了?那就写吧。看你这个样子,你家里少不得拿四百两银子过来孝敬。”一只秃了毛的笔扔了过来。钱度慢慢拾了退回来,将云素的帕子摊在地上正要写字,突然发觉那帕子料子虽然不甚高贵,却也是香罗纱的,想必是福康安路上给她添置的,怕是那匪徒看出什么来,连忙抓了把土将那帕子揉搓得没有了原来的颜色,方摊在地上写了几句要“家里”筹四百两银子的话来。署名用的是钱方一的字,一共只用了帕子三分之二的幅面,剩下的地方,又舔了舔笔,用满文写下了福康安三个字。看了一眼云素,将那帕子呈给了那匪首,只祈祷官军中有满洲老姓人,能瞧见这个将这帕子送给福康安,那他们还有几分希望。
赵二熊原本就是当地的惯匪,吃惯了窝边草的,大军作战,将他这样的土匪压得没有了脾气才一心跟了雷衡造反的。这一次揣翻了县城当然不肯白干,手底下的人自然是能抢的抢,能夺的夺,很是发了一笔横财。此外绑票也是弄了不少商贾富户上山,第一日起就开始逼这些人给山下的家人“写信”。还当真有老抠不肯写的少不了一番拳打脚踢,甚至是剁了手指头充数也是不少。钱度这样一“写”倒是不再害怕这种逼迫,钱度原本长就老,看起来仿佛个收帐的掌柜,小六子像是个伙计,云素糊了脸,打扮成个半大的小伙计也没有什么破绽,三个人缩在“晓事”的写了信条的一伙子人中半点也不敢露头。不多会,竟是有土匪送了一大筐子煮熟了的白薯来,小六子眼疾手快地抢了几个大的,又用个破碗盛了满满一碗菜汤,直接送到云素面前。
云素垂下了头,轻轻摆手,压低了嗓子,“给钱先生。”小六子醒悟,她如今是个小伙计,自己想着她最近身体不好,这一日来水米未沾怕是撑不下去,不免过于惶急。当下赶紧将那汤碗送了给钱度。
钱度也不客气,他也一日未曾进食,看着那黑乎乎的菜汤,与那京城太平楼的芙蓉八珍汤也不差了什么,当下捧起来喝了一大口。再递给云素,“小多子,你也多喝几口。”
云素嘴唇都干裂得出血,却只是抿着白薯摇头,小六子急了,学着钱度的叫法,“小……小多子,你赶紧喝,人不喝水怎么行,下一顿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云素却只是摇头,吃了两口白薯,就闭上了眼睛。钱度不禁佩服这个姑娘当真是水晶做的心肝,难得惊难之下还是这样清明,她如今扮个半大小子窝在人群当中自然是无事,但是一旦解手必定被人瞧出端倪来,她不肯喝水,就不必去解手,当真是机灵的很。小六子还要再劝,他赶紧一个眼神过去,不让他再纠缠了。
就这样一直熬了两日,听得山下炮声隆隆,他心里希望骤升,福康安最爱用炮,有炮九成是福康安到了,就是不知自己那“信”是否是能到了他的手里。
抓上山的人票在土匪黑话里头叫肥羊,赵二熊的手下是做老了这些买卖的,云北城里那些商贾富户不见了人都知道在城门口的那棵大槐树底下等着。不过一日就看见一个骑着小马的老掉牙的土匪慢悠悠的进城,将一只布袋子往地上一扔,掉头就走,那些被绑了票的家属们一拥而上将那布袋里的“信”取出来分看。大多数都是撕下一幅衣物写的,有的里面还血淋淋地裹着一根手指头什么的。钱度给福康安的“信”也就混杂在这个布袋里送到了云北城中。
福康安是吩咐了要竭力弄清山上的形势,魏虎当仁不让承担了这个差事,自去那大槐树下面将那布袋取来,全部翻看了才散给苦主带走。他做捕头也有十好几个年头了,看了一眼钱度的“信”就觉得不对味,尤其是角落里那几个字不像字,符不像符的东西越看越是觉得蹊跷。当下也就拿回了大营。
福康安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消息的,只看了一眼那块手绢便抓到了手里,心里扑扑直跳,他当真没有猜错,素素还活着,却是被抓到了山上。
云素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魏庆,唯一一次去了兰州,还在路上就翻下了黄河。因此福康安一离了大营,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云素添置了不少行头。这方香碧罗的帕子正是配那套相同料子的坎肩的。
他攥着那帕子,只觉得心如油煎一般,一时心乱如麻,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帕子上的字虽然刻意扭曲,还是看得出是钱度手笔,署名钱方一,方一正是钱度的号,有了这个帕子,认定钱度在山上那是无疑。他以保存钱度为由,停止攻山却是不能。
这回雷衡以红阳教圣使之名造反,已达天听,圣意当机立断,火速剿灭,断不可有扰西北战局。因为钱度而缓攻,非但不能全圣意,就是钱度活下来也是脱不了的干系,要是再有人发觉钱度身边还带着他的内眷,怕是他们全部都脱不了的干系。
可是素素……他的素素怎么办?他握着那冰凉的云香罗帕子,仿佛握着她那冰凉柔腻的小手,非得死死握住,不然一个散神就要失去一般。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