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宝》朱流照

15、晒扇会（五）

　　定稿之时距离晒扇会不过剩下两日时间，齐纨儿又要将画稿制成成扇、又有许多扇面之外的零碎构思尝试，这两日吃睡都是在工坊里的。

　　终于到了三月三日这日。一大早孙滴娇亲自动手给齐纨儿梳妆打扮，换上为了这日新做的大衣裳，自己与齐桂海亦打点的极体面。用过早饭，雇工们也都来上工了。齐纨儿挽了孙滴娇，阿聪捧着装着新扇的锦匣，齐桂海去请了雇工中几位积年老手，便欲一同往晒扇会去。

　　便在此时，东院众人呼啦啦一同过来了，亦都打点的新簇簇齐整整，花红柳绿，好不喜庆。齐纨儿心中暗笑：看来周芳莲为了拉拢他们，没少下心思。
　　“老二啊，你们这是要去那晒扇会吧，”齐老爷子道：“我和你娘、芳莲她们闲着没事，这也一起去见识见识。”

　　“爹怎不早说，这船上坐不下啊。”齐桂海便忙唤人：“金郎，你快，快去菜市桥再赁一艘船来。”
　　金郎忙应声去了。

　　齐纨儿眼尖，瞅见跟在周芳莲身边的齐罗儿手中亦捧了一个锦匣。便问道：“妹妹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齐罗儿今日一身大红牡丹纹衣裳，略一打眼便知道是极名贵的、高门大户才穿的起的云锦所制。头上又插戴许多金玉珠钗，浑身上下写着有钱二字。“原是前几日我想帮姐姐的忙，姐姐却看不上我，说我只配做粗活，不配做细活，我却是不服。”她意气风发地道：“我听说，寻思新花样做新品，乃是这扇子巷中各家字号当家人最最要紧的本事。我琢磨着这事儿我也能，绝不比纨姐姐差！便也做了几把扇子，想拿到晒扇会上，与姐姐的扇子一起，叫大伙儿品评品评。”

　　“哟，妹妹好志气。”齐纨儿这些时日太忙了，倒是没精力留心东院的动静。便看向齐桂海：“她何时会做扇子了？怕是爹代劳的吧？爹是故意叫她跟我打擂台的吧？！”
　　“没有没有！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事儿！”齐桂海急急摆手，面上也满是惊异之色，并不似作假。

　　“这孩子就是闲不住，就是想让她纨姐姐知道她是个能做事的，并不是要抢纨儿的风头。”周芳莲则谦柔地与孙滴娇道。
　　“瞧纨儿你这说什么话，你妹妹她即有这志气，你便跟她比便是。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扇子了，还怕叫她比下去怎地？”齐老爷子也帮着齐罗儿说话——他倒像是老早知道这件事的。

　　“我自是不怕的。”齐纨儿故意道：“只是晒扇会是什么地方，哪里容得妹妹这样的外行人胡闹。若是砸了咱们字号的招牌这可如何是好......”
　　果然齐罗儿就叫了起来：“哼，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呢！值当人前人后摆那副行家里手的架子！告诉你，我略一琢磨就上道了！我的东西决然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好的不能再好！砸招牌？你这小招牌沾咱们的光才是呢！”

　　“没瞧出你本事来，只瞧出了你会说大话。”齐纨儿心中约莫有数了，却还激她：“什么样的好扇子呢，倒是叫咱们瞧瞧。”
　　“是啊，罗儿，先给我看看，莫要到时候闹笑话。”齐桂海伸手道。

　　他们越是这样瞧不起她，齐罗儿反越是要争这一口气了：“好东西自然不能给你们轻易看到，还是到会上看吧。”她怕此时拿出来，让齐纨儿见了自惭形秽、立时退却，却是不如当众把她踩下去来的痛快！

　　“这如何能叫人放心。”齐纨儿皱眉：“爹啊，你还是拦着妹妹吧。”
　　“阿爷！她就是见不得我好！”齐罗儿便跺脚看向齐老爷子。
　　“这事儿我做主了，叫罗儿去！”齐老爷子吹胡子瞪眼道：“若是砸了招牌，我替她担待着！”
　　齐桂海便喏喏不敢出声了。齐纨儿冷笑道：“不知阿爷要如何担待？”

　　“这，这这......”齐老爷子被她问恼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么？！”
　　“孙女儿不过问一问罢了。”齐纨儿看着齐罗儿道：“我却替阿爷想好了。便请阿爷做个见证吧，若是谁闹出笑话来让藏月扇庄的招牌蒙羞，是个知羞耻要脸面的，日后便再别踏进扇庄大门！”

　　“好啊！”齐罗儿听了这话却越发张狂：“那我也请阿爷做个见证，若是谁被个外行人比下去，她也好继续这打理扇庄？是个知羞耻要脸面的，不用人说自己也知道让贤！”

　　“扇庄是我外祖传下来的，叫谁打理也是他临终前有遗言留下来。轮不着那等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说三道四。”然齐纨儿却不应她这话：“且是你硬要冒着砸扇庄招牌的风险，跟我比。我本不情愿，看阿爷面子上，以请阿爷见证的事儿为条件，答应了。你却是凭什么提条件？！哪有你这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这岂不是欺负人？！”

　　齐罗儿给她问住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周芳莲见状忙笑道：“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一家人，谁不巴望扇庄好！对不对姐姐？若是罗儿能给扇庄添个彩儿，她就不是个没用的人哪，往后纨儿你多提携提携她，扇庄的生意定会更上一层楼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哼，扇庄与你们又有何干。齐纨儿差点没把这话说出来，然看看孙滴娇还带着笑意的脸色，到底忍住了。
　　“好了好了，船已经来了，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齐桂海打圆场。

　　每年的晒扇会，行会都会择一景色上佳之地举办。今年举办之地是在苏堤旁一位城中大商的别苑。屋舍园林雅致，四周湖光掩映，清幽爽朗。
　　藏月扇庄出发时候耽搁了下，等到达之时，人已经几乎都到齐了。粗看看怕不下两百人，好不热闹。

　　齐罗儿是第一次来，不知这晒扇会的规矩，只管一个劲儿抓着齐桂海问。
　　此处虽有占地不小的屋舍，然晒扇会晒扇会，自是在露天里办才应这名字。便在花园里如宴席一般，绕着中间一个搭起的台子，摆下数十张圆桌，每家字号分得一张。位置最好的头两桌，供与会的头面人物和大客商入座。

　　孙老爷子在世之时，头桌上总有他一席之地。然自他离世后，齐桂海一次没坐上。如今他只管带着家人，先寻到自家桌子张罗家人落座，然后便与孙滴娇齐纨儿一同，去与同行还有客商们寒暄问候。

　　齐纨儿与这些人打交道惯了，且她又生的好，一圈儿叔叔伯伯叫下来，哪个不多看她两眼。齐罗儿远远看着她，心中不忿，然也只能不忿——她到底见识少，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只觉着舌头打结腿脚发软，哪里敢去与人说话？再看看身边她娘还有爷奶，也都不比她强多少。素日里在自己人面前强横惯了，如今出来，一个个愣头愣脑的，好不可笑。倒也有人冲着周方波特意来巴结周芳莲的，然齐罗儿总觉着她娘的一言一行都蠢的很。

　　好在不多时，晒扇会正式开始了。
　　行会会长王记扇铺的东家王晓星略说了几句话，介绍了几位新来的客商、几位前来品扇的文人墨客后，便开始晒扇。

　　自然不是真的把扇子拿到太阳底下去晒。各家东家掌柜们依次到头桌前的台子上，高举自家新品，向与会人等介绍精妙之处。再由头桌的头面人物们给定出品级来。
　　齐罗儿一见这架势就慌了。她哪里知道还要到人前去说？只当是把扇子摊开让人看就是了呢！不由得心肝儿怦怦跳起来，手心也濡湿了。

　　“我看罗妹妹怕的很。”齐纨儿留神到了，笑道：“不如便别上台了吧，没的丢人。我受些累，帮你晒便是了。”
　　然齐罗儿总是要与她对着干的。听了这话便心想这出彩的事儿岂能便宜了她，咬牙道：“谁说我怕了，谁用你帮忙！”

　　“不怕就好，”齐纨儿故意说于她听：“刚才你听到了吧，今次来品扇的，有一位钱鸾先生，那便是哥哥的同窗钱茂公子的叔父，最最风雅的人物呢！”
　　于是齐罗儿心跳的又愈发快了。

　　然越是害怕，时间过得便越快。当那司仪官长长喊出一句“藏月扇庄晒扇”之时，齐罗儿只觉着自己快要昏厥过去。
　　“不怕，刚也都见着了，他们拿出来都什么档次的东西？咱们可是大家的手笔。”周芳莲附耳细语鼓励她：“你这一去，必能博个满堂彩的。”

　　齐罗儿这才鼓起勇气，跟在齐纨儿身后往台上走去。齐桂海和阿聪抱着两个盒子跟着她们。
　　钱塘城中生意人家，女儿出面主事的不在少数，故而在场的同行们并不稀奇。唯有外地来的一些客商，啧啧称奇。

　　“这家的女儿这般出彩，只怕扇子是出彩不了的。”其中一个年轻轻浮、第一次来贩扇的新商，眼睛盯着齐纨儿，低声与旁边的老商笑语。
　　“那你可走了眼了。”老商郑重告他：“这位藏月扇庄的纨小娘子，极是有才华的，去岁她就出了一道神品，便是卖的很好的那套金丝扇。”

　　“哦，是么。我才入这行当，未曾见过。”新商尚且不以为然：“这样小小年纪，能做出神品？怕不是放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台上的齐纨儿已轻撩衣袖，纤纤玉指拈起一柄扇，鸿鹄照影般举起：“弊号今年的新扇，名唤‘东南形胜’，乃剪取钱塘湖光山色而成。一套七件，此为第一件，山外山。”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是一大段描述，容我缓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