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宝》朱流照

18、偶相逢

　　长街两侧垂柳依依，桃李芬芳。折下鲜嫩柳枝，捋去嫩叶，将枝条缠缠绕绕缠出个歪歪扭扭的圆球来，这是身体。再另取两小节，在圆球上端缠出两个圆圈，这是耳朵。然后折两条柳梢，插在圆球两边，这是手。最后折了一枝桃花，把桃花插满圆球顶端，阿聪的娃娃便做好了。

　　尽管简陋的不像样子，然齐纨儿就是喜欢。“谢谢大哥哥。”她接过这娃娃，抱住笑的天真无邪，倒是更像个长不大的小娃娃。
　　手中的桃枝尚残留不少桃花，阿聪一股脑儿撸下来往齐纨儿头上插。齐纨儿想着反正有夜色遮掩，便是不像样子也没人会留意到，便嘻嘻哈哈任他施为。
　　齐纨儿却不知，身侧高楼之上，有人把这一切尽收眼中。

　　那是一个与她年龄仿佛的姑娘，鬓边一只长及肩上的珍珠流苏光芒璀璨，让人一见便知这人身份非同等闲。“韦妹妹，看什么呢？”她身旁一个装扮路数差不多的姑娘问她。
　　这被叫做韦妹妹的下巴朝齐纨儿那边一点，小声道：“果然钱塘人物俊雅，这路边随便一个姑娘都生的这般出彩。只是举止忒也放浪了些，真真是叫人惋惜。”

　　她们这嘀嘀咕咕，隐约传入同行男子耳中。其中一个顺着她们目光看了看，清俊的面容顿时沉了下来：她又和阿聪出来胡闹！还这般不成体统，叫韦小姐见着了，真是好不丢人！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齐纨儿名义上的兄长齐云昌。

　　齐云昌前些时日结交权贵颇有成效。今日一早，便收到了同知之子章公子的帖子，道是自京中来了年纪相仿的贵客，请他一起陪同游玩过节。齐云昌欣然赴约。贵客是姓韦的兄妹两人，章公子闭口不言他们的身家来历，但只观穿戴谈吐已是贵气难言。齐云昌于是着意小心奉承，韦氏兄妹眼见着也颇赏识他。除了他之外也还有些城中大户人家公子小姐相陪，一行七八人，各处景胜玩耍了整整一日。到这夜里，贵客听闻这城中有灯会，要来见识见识，故而转到此处来，寻了最好的酒家吃宴。谁知就这般巧和他俩遇上了。

　　如今齐云昌嫌齐纨儿和阿聪丢人，便打定主意，全当做没看见、不认识他二人。
　　然偏生这儿不只他一人认识齐纨儿他俩，钱茂亦与章公子交好，如今也在陪。“哟，那不是你们家纨儿和阿聪么。”他也看到了，挥胳膊便唤：“纨儿，阿聪，上来！”
　　“叫他们来作甚。”齐云昌忙阻拦。

　　“今儿个不是晒扇会么，我正想问问他们情形如何。”钱茂道。他家世好，对着章家贵戚只当随意相交，不似齐云昌这般多有顾忌。
　　“听钱公子所言，那是齐公子的家人？”韦小姐听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尴尬。
　　“是家妹和，和一个亲戚。”齐云昌咳嗽声道。

　　“他家这个妹妹可是了不得，小小年纪便支撑起了偌大一份家业呢！”钱茂赞道：“这满城里的商号里提起来，任谁都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
　　“小本生意而已，不值一提。”齐云昌摆手。他是真不想钱茂在这些人面前提起自己家的生意，他觉着太不上台面了。

　　韦小姐心中也是如是想。然她兄长惯来是个爱玩的，有些林下之风。“早就听说江南这边商号，许多都有女儿家主事的，我正想会一会这等巾帼英雄，这倒巧了。”韦公子兴致勃勃地道。
　　说话间齐纨儿和阿聪已经到了近前。“原来哥哥和钱五哥哥都在这里，”她落落大方地向众人行礼：“诸位郎君姑娘安好。”

　　韦小姐看着齐纨儿满头的花便是噗嗤一笑。“原是我家大哥哥，人有些痴症，喜欢给我弄这样，我想逗他开心，便由着他来了。”齐纨儿也捧住自己脸笑道：“本以为天黑了不打紧，没想到遇见诸位，失礼了。”

　　她态度爽朗，不卑不亢，笑容甜美，举止可爱。在座的男子不由地都看了她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这样愈发好看。”“小娘子是个懂事的。”......

　　“快请坐。”韦公子请他们坐下，钱茂便问起今日晒扇会种种，齐纨儿捡着要紧有趣的告诉他。她本就口才了得，把个小小晒扇会倒说的如武林大会般精彩。再加之这些公子小姐们日常多是围着书本闺房转，何曾见识过这些生意经，咋闻之下，颇觉新鲜有趣。一时间齐纨儿倒成了宴席间的主角，倒让云昌有些愕然。

　　韦小姐第一眼时候已看不惯齐纨儿，知道她是个抛头露面的商家女愈发不喜。再加之她素日里给人众星捧月惯了，现下见齐纨儿出风头，心中如何能受用。齐纨儿察言观色本事了得，言语间也有刻意去与韦小姐搭话，然韦小姐片言只语间很是冷淡。三五个回合下来，齐纨儿看出她心思，也懒得和她说话了，只管与其他人谈笑风生。

　　陪伴在她身旁的章公子之妹章小姐也是个心细性子，察觉不妥，趁着齐纨儿喝茶的间歇忙道：“东西也吃的差不多了，时候还早，不如再出去走走。”
　　众人应承，韦公子兀自不尽兴，于是便请齐纨儿同行继续说话。众公子们以他马首是瞻，自然也都追随在他俩周围。齐纨儿自己也愿意应付他们，这帮人可都是潜在的大客户呢！

　　韦小姐走了一会儿，便瞧着满街华彩，淡淡地道：“这江南风物也不过如此，面上精致漂亮，实则不过匠人之作，上不得台面。”
　　“啊，我突然想到个主意！诸位哥哥，我们来玩射箭吧。”章小姐努力装出兴高采烈地样子，指着前方道。

　　众人闻声望去，原来那里有一处空地被圈起，放置了远近数个箭靶，靶下放置各色物件，射中了便能拿走。这原是庙会灯会常见的玩耍把戏，在这大晚上射箭，灯光昏暗，颇有些难度。
　　“射箭原为六艺之一，正可让咱们见识下助威哥哥的风姿。”章小姐笑道：“且喜他这儿的彩头看着还不俗，都是咱们本地的土产。射下来正好送与韦妹妹做女儿节的礼物。虽不贵重，胜在心意难得，你们说是不是？”

　　“妹妹这个主意不错！”章公子拊掌道：“极合今天这个日子的，诸位万勿推辞，使出本事来，别叫姑娘们小看了！”
　　“说的极是！”众人大笑附和。“韦妹妹且等为兄给你取了最远的那个砚，瞧着像是真的老坑端砚！”章公子特意与韦小姐说。

　　“公子好眼光！可不就是真的不能再真的老坑端砚么？”摊主闻言奉承他道：“别说某这收钱收的比别家贵，某这可是下了血本的！”
　　“哥哥你的本事我还不知道？”章小姐则笑道：“我看你是不能的，柳家哥哥骑射俱佳，咱们就指望你啦。”

　　“哈哈，为姑娘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被她点名那人豪爽道。
　　“砚虽好，可也得合韦妹妹心意才行。”又有人问韦小姐：“韦妹妹，你且说中意哪个，我必给你取来。”

　　——这些人敏捷地捕捉到章家兄妹传递给他们的信息：与韦公子相比，韦小姐更重要。于是赶紧不着痕迹地聚拢向韦小姐。
　　如此韦小姐的脸色才好了些，浅浅笑道：“只要是诸位兄长们送我的，我自是都喜欢的。”

　　“我这外来客，便射来送章妹妹和齐小娘子吧。”韦公子与齐纨儿笑道：“只是我骑射疏松，怕是要让小娘子失望。”
　　“公子说哪里话。”齐纨儿看出此事是特意给韦小姐做脸的，故而此时格外安静。

　　摊主送上弓箭来，诸位公子们伸展着胳膊，谦让着让韦公子先来。韦公子还真没谦虚，那架势一看就是外行人，一连两箭，连个靶子边儿都没擦着。
　　“惭愧惭愧。”他擦着额头道。

　　“哎呀哥哥，叫你平日里不学好，如此章妹妹岂不难过。”韦小姐拍着章小姐手道。
　　“我不打紧，今儿个妹妹是主客。”章小姐笑道。又催促自己兄长：“哥哥，你来！”

　　“好！”章公子扎稳马步，拉开弓：“久不练生疏了，我先射个容易的练练手。”说着瞄准最近的一个靶子射出，果然正中红心，众人齐声喝彩。
　　“恭喜恭喜！”摊主取来彩头：“恭喜公子射中龙泉窑所出的玉净瓶一件！”

　　“东西还过的去，妹妹先收着，等我给你取那端砚。”章公子把东西递给韦小姐。然后又张弓，瞄准了那最远的靶子。这次他准备的时间有点长，然而到底没中。
　　“哎呀呀！”他跺足，与众公子道：“只能拜托你们了，务必帮我把那端砚与韦妹妹取来！”

　　众公子于是摩拳擦掌依次去射。也有射中的，也有射不中的。不多时章小姐的丫鬟怀中各色物件抱的满满。“那个齐家小娘子，你帮我家露儿拿些可好？”她看向齐纨儿。

　　齐纨儿知道她是故意的，可也不介意，心想与这样的外来客计较这小事作甚。从容上去帮她丫鬟接过一半东西。阿聪跟在她身后，欲接到自己怀里。“我家姑娘的东西，这等汉子如何好沾手。”丫鬟皱眉道。“大哥哥我来便是。”齐纨儿依旧不介意。见阿聪面色不高兴了，低声与他道：“没事的，我陪他们玩玩而已。”

　　一时轮到齐云昌射箭了，他也一门心思想着射中最远的端砚送韦小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努力，然到底也没射着。不过第二箭射着了第二远的一只玉石印章，成绩在众人里面算个数一数二的了，也博得了满堂彩。

　　他刚要把印章送给韦小姐，突然想起之前齐纨儿说过，她十五岁了又要打理生意，合该有个印章了。便迟疑了下，看了看齐纨儿。见她面色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便想改日再送便是了，今儿这场合不能扫章家的面子。

　　不过齐纨儿到底得了一样礼物，是钱茂射下的。他两箭皆中，便把稍差些的那件彩头送给了齐纨儿。
　　最后韦章两位小姐也亲自上场射了几箭，颇有些斩获。韦小姐便与章小姐相互赠送过了，又把剩下的几件，捡几个公子送了——其中便有齐云昌。

　　全送完了，一转头看向齐纨儿，面露懊恼模样：“啊呀，齐小娘子，你帮我这半天忙，我原该送你些什么以表谢意，都怪我，把你忘了！你且别恼我！”
　　“没事没事，我怎会为了这么点东西就犯恼呢。”齐纨儿笑道。心里却早连翻白眼：还大家小姐呢，就这涵养这气量！

　　终究没有人射中那件端砚，众公子便有些惋惜不足，围着韦小姐叹息连连。
　　“诸位兄长不必如此，那一件委实太远，怕是得那等神箭手才射的着。得了这么多礼物我已然欢喜非常，”韦小姐笑吟吟道：“我定会好好珍藏，诸位兄长的情谊，我再不能忘的。”

　　便在此时，阿聪突然虎虎生威走过来，从摊主手中夺过弓箭，张弓拉弦。
　　“阿聪做什么！胡闹！”齐云昌一见便皱起了眉头，赶紧上前阻拦。
　　“给宝宝！”阿聪看着齐纨儿，认真地道。

　　“哈，不碍事不碍事，不多他一个，让他玩吧。”章公子故作大度地道。
　　其他人只当笑话看。唯钱茂心生疑惑：这张弓的姿势倒是一点儿没错的.....思忖间阿聪已松了弦。箭呼啸着冲着最远的那个靶子而去。当着众多戏谑好笑的目光，狠狠没入红心！

　　“啊呀呀，这位爷射中了，射中了首彩老坑端砚一件！”摊主带着心疼的声音响起。
　　阿聪便在目瞪口呆的众人面前接过砚台，走到齐纨儿身前。却是先与韦小姐的丫鬟道：“我宝宝拿自己东西，不帮你！”

　　“啊，大哥哥你射箭这么好的？”齐纨儿也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宝宝的！”阿聪把砚台往她眼前一送。

　　“啊，抱歉，我哥哥意思是说我要拿他送我的砚台，不能帮你拿了。”齐纨儿赶紧把手中东西尽数堆回那丫头怀中，接过砚台。“大哥哥你太厉害了！”她的小脸笑成了一朵太阳花。

作者有话说

　　韦小姐后面还会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