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宝》朱流照

4、欺心人（二）

　　藏月扇庄向来待人宽厚，故而雇工们一见有人在此动粗，便欲一齐上去阻拦：“凭什么打人那！赶紧住手，不然的话咱们扭你等见官！”
　　“大胆！”然那几个精干汉子唰地拔出佩刀：“此乃新任的钱塘府守备周方波周将军，尔等安得放肆！”

　　啊，竟是个大官儿？雇工们大吃一惊，顿时惊慌失措裹足不前。
　　周方波倒是一副准备以理服人的模样，看向众人道：“凭什么打人？你们可知这齐桂海干了什么好事儿？呸，说出来爷都嫌脏了爷的嘴！”

　　“哥！你还给不给我活路了！”然周芳莲急急叫了出来，并泪落如雨。
　　然越是如此，越是欲盖弥彰，让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

　　齐纨儿心中也约莫有了底。她自来到齐家后就听说了，齐家老太周氏的娘家侄女儿周芳莲，命极苦的，父母早亡，唯一的兄长周方波，混账不成器。早年间在地方上恃武行凶横行霸道，后来闹出事儿来下大狱发配边疆了。齐家二老做主给她许了个丈夫也得痨病死了。周芳莲孤苦无依，只好依附齐家二老过活，再没嫁人。

　　等她这两年大了又接手了家里生意，便隐隐约约察觉着，周芳莲与自己爹齐桂海，似乎是有些首尾的。
　　如今看这情形，这发配边疆的周方波不知怎地发达了做了官儿衣锦还乡，知道了周芳莲和齐桂海这码子事儿，故而打上门来讨说法？

　　若当真如此，看这架势，是不能瞒过娘了......齐纨儿心中叹气。再看看绿柳村齐家众人，却是不言不语站在一旁，任由着他三人纠缠。齐纨儿皱皱眉，忙走到齐老爷子跟前，福身与他道：“孙女儿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求阿爷看在我爹素日孝顺的份儿上，劝表舅止怒罢。”

　　齐老爷子瘦瘦高高，和齐桂海一样的斯文和善模样，只多了几分上岁数人的深沉。他咳嗽一声，上前两步，颤巍巍开口道：“方波啊，给你弟留点面子，咱们进里屋说行不？”
　　“呸！他还要这脸作甚！”周方波一口唾沫啐到齐桂海脸上。

　　然后齐老爷子便不作声儿了。
　　齐纨儿如何看不出来，齐老爷子分明是敷衍她装模作样，并非真心劝阻。这倒奇怪。

　　眼看着不单扇庄雇工都聚了来，左邻右舍也都被惊动，里里外外一堆人探头探脑，而周家兄妹兀自一个打一个拉，闹的愈发势大，齐纨儿只好亲身劝阻道：“我依稀听着，原来将军是周家表舅。求表舅听我一言可好？”

　　周方波听了这银铃儿一般的话语，扭头一看，是娇花软玉一般的一个小娘子，这身子先酥了半边，挥起拳头也不由地软了下来。
　　“这便是你说的，他从外边捡回来的野......丫头片子？”他问周芳莲。

　　“可不就她么，就那野杂种。”齐罗儿却抢着说道。
　　“罗儿，怎么说话呢。”周芳莲剜了她一眼，只管摇晃周方波胳膊道：“哥，你别打了，别打了！”

　　然周方波一听她这话，那拳头反又挥了起来：“长辈的事儿，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甚，快快滚开！今儿我飞好好教训这畜生不可！”

　　“不知我爹如何开罪表舅，表舅身为兄长，管教兄弟原是理所应当的。”齐纨儿从容道：“只是这里委实不是管教的地方，里外外这么多人看着，损了表舅的官威那多不值当；二则芳莲表姨如今也是官家内眷了，让表姨抛头露面的也不好不是？请表舅到后堂去坐下慢慢说话吧。”

　　周方波听了这话，果然犹豫起来。他小人得志，眼下最着紧这官威，唯恐人小看了他去。方才是一时气急没有想到，如今想想，在这商贾密集之地厮打吵闹，委实自掉身价。

　　恰此时齐云昌闻讯也赶来了。“外甥云昌，不知表舅到来有何指教，还请后堂奉茶。”他沉稳庄重地挡在齐桂海面前，对周方波道。
　　“啊呀，这便是我那大外甥了？”周方波一见齐云昌，却是顿时眉开眼笑，就坡下驴：“好，看在外甥面子上，且先饶了他，咱们后堂说话。”
　　周芳莲却诧异看了周方波一眼：这和原来说好的不一样啊。说好的要把事闹大，当着众人面逼齐桂海答应他们的条件呀。

　　雇工们慌忙让开路，一群人呼啦啦往后堂而去。走到一进上，方见魏妈妈扶了孙滴娇方慌慌张张碎步出来：“这是怎地了？发生何事了？公公婆婆，大伯大伯娘，还有表妹，如何你们都来了，这几位官爷又是谁？”

　　素日他们见了她，个顶个的亲热、奉承。而现如今，齐家二老别过头去唉声叹气，齐老大桂山和娘子方氏贼眉鼠眼目光闪烁，芳莲拿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却没有一个人应她。唯有周方波，一双眼睛粘到她身上，上下打量。
　　“娘，到后堂说话吧。”齐纨儿上前扶住她娘道。又叫魏妈妈驱散尾随来看热闹的人，关闭通往二进的两边侧门。

　　到了二进正堂，初初落座，还没来得及奉茶，周方波便劈头盖脸冲孙滴娇道：“你丈夫霸了我妹子，你说该怎么办吧！”
　　孙滴娇听了这话，如在梦里：“如，如何叫霸了你妹子？”

　　“便是没名没分地给他做个妾，如今已是整整一十七年整！”周方波声如擂鼓，又恶狠狠看了这半日都没抬起头的周桂海：“若不是我发达了回来了，你就打算让我妹子这一辈子都这么躲躲藏藏见不得人是不是？”

　　什么？不仅仅是有首尾这么简单？！齐纨儿大为震惊。站在孙滴娇另一边的齐云昌此时的脸色也可怕的紧。
　　“你，你说什么啊？”孙滴娇素来无忧无虑的脸上此时一片茫然：“你妹子又是哪个？我相公如何就藏着她做妾了？我怎不知？”

　　齐纨儿听了只觉着心疼的紧，伸手抱紧了她。
　　而目睹这一切的齐罗儿，心中无比解气。

　　“哈哈哈哈，”周方波则是觉着好笑，指了周芳莲道：“芳莲便是我的亲妹子了！”
　　“芳，芳莲？”孙滴娇不可置信地看向周芳莲。

　　周芳莲捂着脸只管哭，哽咽道：“二嫂子，都是我不好，可我与桂海哥原也是有婚约的，是他们家嫌贫爱富，毁了婚约娶了你……后来我没法子……
　　“是呢，我还忘了这一遭，你与他原是有婚约的。”周方波道：“齐桂海他这是贬妻为妾！愈发罪加一等！”
　　“胡说八道！如何会有这种事！”孙滴娇惊慌道，急急拉扯孙桂海：“相公，你说，他全是胡说八道是不是？！”

　　齐桂海方才并没真挨上几拳，不过此时他精气神是全垮了，形容狼狈不堪。眼中噙泪看着孙滴娇，嘴唇颤动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何是胡说八道，孩子都给他生了俩？他还敢不认怎地？！”周方波一手拉过齐罗儿，却又紧走两步，从孙滴娇身边拉走齐云昌：“这，便是我妹子给他生的一对儿女！”
　　齐纨儿手中一直拿着的贝扇啪嗒坠落，倾碎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