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宝》朱流照

5、欺心人（三）

　　齐纨儿尚且震惊至此，更勿论孙滴娇了。“他，他胡说什么啊，相公，你快说他在胡说啊！”她抖衣而颤，连声追问齐桂海。齐桂海只是一言不发。

　　“放屁！”齐云昌惯来是读书人温文尔雅模样，此时也惊的口出粗言：“表舅莫不是吃醉了酒，跑到我家来撒酒疯！”他用力甩开周方波的手，回到孙滴娇的身旁，把她硬按到椅子上坐下：“我母孙氏滴娇，养我一十七年，待我恩比山高，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那个不知哪个不晓，岂容你们乱说！”

　　“哥啊，咱们娘那时候生你下来，爹害怕孙滴娇不敢让娘进门，故而只把你抱回去了假说是捡的。”齐罗儿快言快语地道：“后来又生了我，当做大伯家的女儿养着。咱俩实则是一母同胞亲的不能再亲的亲兄妹啊！”

　　孙滴娇听了这些话，一张惨白的脸愈发没了人色。齐纨儿用力给她抚胸顺气，伏在她耳边轻唤她：“娘，没事儿啊没事儿，我在这儿啊，你还有我呢。”
　　偏齐罗儿耳朵尖听到了，手直直指了齐纨儿：“什么还有你，你这野杂种，赶紧从我家滚出去！”

　　齐云昌再忍不住，抬手狠狠给了齐罗儿一巴掌：“目无尊长的东西！”
　　“罗儿，云昌你这是作甚！”周芳莲一声惊呼，便起身欲把齐罗儿揽到自己怀里。然齐罗儿只管往周方波跟前凑：“舅舅救我！”
　　“大外甥即不信咱们的话，那还是请姑父姑妈给他说道说道吧。”周方波草草拍拍齐罗儿的肩，铜铃大眼虎虎生威看向这半天一言不发的齐老爷子齐老太。

　　齐老太畏畏缩缩看一眼齐老爷子。“家门不幸啊！”齐老爷子顿顿手中拐杖，长叹一声看向齐滴娇道：“桂海家的，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怨我们。芳莲原是从小就跟桂海有婚约的，谁知道那时候你爹非叫桂海娶你，桂海不敢违抗师父的话，可也不能对不起芳莲不是？婚后你肚皮又不争气，圣人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按七出之律，便是休了你也该当的。只是桂海他敬着你爹是师父，不肯这般行事。咱们便商量着在乡下给他娶了芳莲，原是说好两头大的，算是个平妻，方波大侄儿，这并不算辱没芳莲。后来芳莲接连就给桂海生下云昌和罗儿兄妹俩，咱们怕桂海家的不容，故而未曾挑明了。云昌，芳莲诚然便是你的亲娘啊！”

　　孙滴娇这一番话听的目瞪口呆，看着齐老爷子的一双滴水眼儿涣散无神，仿佛从不曾认得自己这叫了二十来载的老公公也似。
　　齐桂海总算有了动静。他踉跄走到孙滴娇面前，噗通跪倒：“娘子，是我对不住你......”
　　孙滴娇此时反连连摇头：“不，我不信，如何会是这样......”齐纨儿紧紧抱住她。

　　而周芳莲也走向周云昌：“儿啊，你可知这么些年，你给人夺去，不能与娘相认，娘这心里是如何的疼啊！”
　　“有何凭据。”然周云昌看也不看她，只问孙老爷子：“祖父说周氏乃娶为平妻，与父亲生下了我，可有婚书媒妁为凭、户帖宗谱为证？！”
　　“这......”孙老爷子语塞。

　　“怎地，你还想不认亲娘怎地？”周方波见状冷笑道：“你这书都念到驴肚子里去了？我刚结识了这城里的学监洪先生，我倒要跟他问问，这等不孝之人，还配做个圣人门徒么？”
　　这一语打在齐云昌七寸上，他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表舅这话我却不懂了。”然齐纨儿开口了：“若是无凭无据便说哥哥是表姨与我爹生的，那我哥哥岂不成了个奸生子，以后如何在人面前抬的起头来，更勿论前程与功名了。所以哥哥才要慎之又慎，与孝道无干。”
　　齐云昌眉心一跳：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周方波听的，不如说是提醒他的。他要如何处置这事儿，才不至碍了他的前程，可要仔细考量......

　　“所以我今儿个来，原想扭了齐桂海上公堂，告他个奸/淫之罪的。如今咱是将军了，这县令得听咱的话！”周方波恶狠狠看向齐桂海道：“顾念着外甥，便饶了你这牢狱之苦！只是，你得把这孙氏休了，把我妹子明媒正娶迎进门！”

　　“表、表兄，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可好？”齐桂海哆哆嗦嗦道。
　　“从长计议个屁！你今儿给不给我句明话？不然就去县衙！”周方波说着又去揪齐桂海。

　　“大侄儿，切莫如此，有话好商量。”齐老爷子作揖道：“按说大侄儿说的也是该当的，如今芳莲可是人上人了，自然该明媒正娶。只是这孙氏到底进了我家家门这么多年，也没个亲戚故旧的，休了她可不是绝了她的活路？便依姑父的，让芳莲做大，她做小，如何？”

　　他们这一说一唱甚是热闹，倒当齐滴娇是个死人——不过齐滴娇已经被这一连串变故完全搅乱了心神，此时已是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说不出来，几近晕厥了。
　　齐纨儿忍不住以手掩唇，呵呵笑起来。

　　“你这不知进退的蹄子，大人们说话，谁许你笑了？”看了半天戏的她大伯娘方大娘子斥她。
　　“我笑爹爹好生糊涂，有这等美事，还不快应了？”齐纨儿巧笑嫣然道。

　　这话一出，不仅齐家众人，便是孙滴娇也回了回神，诧异看了她。
　　“现如今芳莲表姨再不是乡下村妇，可是将军妹子，是贵人了。虽是上了些年岁也是无妨的，放个要嫁人的话儿出去，不知道钱塘城里多少有钱有势的上赶着求娶呢。”齐纨儿一边说着，一边款款行至周芳莲面前，看着她眼睛道。

　　惯来周芳莲知道这纨儿是个乖巧可爱的，然此时，她的目光极冷，冷的周芳莲不禁打了个寒颤。

　　齐纨儿却又转身走向齐桂海：“而爹呢，不过是一个小店铺东家。回去二十年，不过一介农家子弟，家贫如洗，又没得本事。没法子，爷奶送他到扇庄当学徒挣口饭吃。却叫我娘瞎了眼看中了他。爷奶分明早已给爹定亲，却见利忘义，看孙家有钱，就叫我爹娶我娘。而把和我爹有婚约在身又无依无靠的芳莲表姨发嫁个痨病鬼，害的芳莲表姨年轻守寡。”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你个欠管教的，还不快住嘴！”齐老太爷一听急了，挥舞着拐杖就想打齐纨儿。
　　然周方波按住他拐杖：“让她说。”

　　齐纨儿从容不惧：“若是表姨那时趁早改嫁，便是贫苦些，也能堂堂正正做人。偏爷奶又出馊主意，让我表姨给我爹做个见不得人的妾，生下来儿女也不能养在身边更不能认。足足一十七年呵，表姨这日子是何等的落魄潦倒，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岂知老天开眼，让表舅发达了回来了，表姨的好日子总算来了。爹，你还不抓紧了表姨、攀紧表舅这贵戚，切莫便宜了旁人！”

　　纵是周方波再混，如今听了这一番话，顿时恍然大悟：我怎就没想到这一茬呢，先前给他家一挑拨就来了！是了，咱是贵人了，哪里还是他们这等庄户人家攀的起的，更勿论还是这般的厚颜无耻！ “妹子，他们家配不上你。跟哥走，等哥给你寻好的！”他本就是快意恩仇的性子，如今一想通，再不多纠缠，扯了周芳莲就走。

　　“哥，你这是作甚！”周芳莲并不肯走，奈何拗不过她兄长力气大，被拽着一溜烟远去。
　　“表舅别走啊......”“大侄儿听我说......”“表兄且慢......”“舅舅，娘，等等我啊！”齐老爷子齐桂山等慌张跟出去阻拦，然终究阻拦不得。只齐罗儿与他们一起去了。

　　齐家人面面相觑，俄尔一齐回来怒目以视齐纨儿。
　　“诸位长辈还有什么事儿么？没事儿就请回吧，我家就不留饭了，没预备你们的米。”齐纨儿照料着齐滴娇，悠然道。

　　“你，你这不孝的东西！”齐老爷子气的山羊胡子都翘了起来。
　　“惯来就说么，这捡来的野种到底养不熟！”方大娘子添油加醋。

　　齐纨儿不屑地环视他们，目光极是凶狠，哪里还像个小娘子家：“你们的良心果然给狗吃了，你们身上穿的嘴里嚼的，哪样不是吸的我娘的血，你们竟如此待她。哼，想休我娘？我看说反了吧！”

　　然孙滴娇此时再听不得一个休字，哇地一声终于痛哭了出来。齐纨儿顿时慌了，忙去安慰她：“娘，没事了没事了。”
　　方大娘子刚给她震住了，如今见她气势衰弱，倒又起了胆儿。扭着腰上前，抡圆了手想扇她耳光：“打死你这小贱人！”

　　然手在半空中被一只大掌牢牢抓住。
　　方大娘子扭头一看，吓了一跳：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人高马大胡子拉碴野人也似的男子，一双星目正怒视了她：“不许打宝宝！”

　　说着用力一扯，方大娘子那健硕的身子便如风车般咕噜噜打着转儿滚出，还是齐桂山眼疾手快，堪堪把她接住了。
　　齐纨儿定睛一看，脸上这才再现情真意切的笑：“大哥哥，你回来啦！”

　　这来的正是那鱼齐纨儿一同被孙滴娇收养的痴儿阿聪。
　　“宝宝，我回来了。”阿聪也冲着她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

　　齐纨儿先顾不得别的，指了齐老爷子一干人道：“大哥哥，他们欺负我和娘，你赶他们走。”
　　阿聪立刻大步向他们走去。
　　“怎么着，想打架啊？”齐桂山带着两个小牛犊一般健壮的儿子迎了过去。

　　转瞬之间，三人相继被重重扔到了院子中。
　　一家人相互搀扶着灰溜溜离去。“儿啊，这事儿不算完！”齐老爷子还不甘心地冲尚跪在地上的齐桂海喊。

作者有话说

　　再次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