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宝》朱流照

7、不情愿

　　齐云昌面色憔悴，显然这一夜也未曾安枕。“妹妹，娘都和你说什么了，她是不是已经不把我当儿子了，”他反问齐纨儿：“还有你呢？你可还把我当哥哥？”

　　自昨日事发之后，孙滴娇只管哭，不肯齐云昌近前，故而齐云昌有此一问。齐纨儿叹口气：“这种事儿，任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住。从小养到大的儿子，竟是外室之子，换了那等脾性暴躁的娘子，怕不早把你和爹的面皮撕破。也就咱娘这等好性子的，就会让自己难过。”

　　眼见着齐云昌面露羞愧难当之色，齐纨儿话锋一转：“至于我，我相信哥哥的为人。这十七年的教养之恩不是虚的，我相信哥哥定不会再伤娘的心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齐云昌深吸一口气：“我此生只有她一个娘亲，再不能是他人。你去和娘说这话，再和她说万事有我给她做主，叫她莫要烦恼了。”

　　“哥哥准备怎么做这个主？” 齐纨儿又问。
　　“自是叫那芳莲表姨莫要再痴心妄想了。”齐云昌愤愤道。

　　齐纨儿皱皱眉：“怕是也难。话说起来，哥哥可知道周氏表舅是如何发迹的？可是得了什么贵人扶持？”
　　“正是呢，如今这城里都传遍了。”齐云昌答道：“听说他是在在那流放之地，救过一个落难贵人的命。这贵人原是得罪了钦圣太后被治罪。去岁钦圣太后这不驾崩了么，朝廷忠贤扶持今上拨乱反正，废黜少帝，登临九五。这贵人便洗脱了罪名，召回朝廷重用。他感念表舅的恩义，便给表舅谋了现下这五品守备之职。”

　　“一下子就给一个五品的官儿，这贵人想必是极位高权重的。”齐纨儿惊讶道。
　　“是呢，到底是什么贵人，我还没打听出来。只听说便是这钱塘城中的知府大人。官阶高着表舅一阶，可见了表舅，也得拱手作揖呢。”齐云昌道：“不过你放心，哥哥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万不能容他欺了咱们。你只照顾好娘就是了。”

　　“我看怕是挡不住周芳莲入他们齐家的门的。”周云昌走后，齐纨儿对阿聪道。
　　阿聪用力点头——她不管说什么，阿聪都这样的。

　　魏妈妈却又来了：“姑爷如今跪在门外头，求你娘原谅呢。你娘这才闭了闭眼，又叫他闹醒，啼哭起来。纨儿还是你去瞧瞧吧。”
　　齐纨儿便嘱咐魏妈妈做早饭，自己急忙往前头去了。阿聪只管跟着她。

　　果然见房门外，他爹直挺挺跪着，拍着门板道：“娇娇，求你听我说，那原不是我情愿的呀，是那时我在村儿里喝醉了酒，醒来一看她就在我身旁了......后来她非要生下那孩子来，我也是没法子......我和她说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让她进门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呀......”
　　便听着屋子里她娘的哭声呜呜咽咽弱了下去。

　　“爹爹却也忒不谨慎。”齐纨儿翻个白眼，上前道：“有云昌哥哥那是第一回不情愿了，如何又有齐罗儿这第二回不情愿？”
　　齐桂海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你懂什么，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么！”

　　齐纨儿懒的理他，提步推门入房。齐桂海便想跟着她进去，却被阿聪牢牢挡住：“欺负娘，不许进去！”
　　“你你你，你们这两个兔崽子，反了你们了！”齐桂海气怒，却也没法子。他知道，他俩因是孙滴娇捡来的，素来与孙滴娇是真心的亲热，与他却是隔着一层。

　　齐纨儿进去，见她娘哭的愈发厉害了。拿了帕子给她擦泪道：“娘先别哭了，咱们且打算接下去怎么办？”
　　孙滴娇脸也未曾洗头也未曾梳，一双眼睛哭得浮肿好不可怜。一听了这话恹恹道：“怎么办，要不是想着纨儿你，娘恨不得一根绳子吊死！他瞒了我整整一十七年我竟一点不知道，传出去丢不死个人......”

　　“我长这么大，也是丝毫未曾察觉。想来绿柳村那一大家子合起来瞒咱们，咱们到底势单力薄，可不就叫他们蒙住了。”齐纨儿又劝道：“事情既然已经这样子，娘便别后悔难过了，赶紧拿个主意吧。怕是那周家兄妹不会就此罢休的。”

　　“只恨娘却没个好兄弟。”孙滴娇骂道：“他们当真敢仗势欺人，我便是一头撞死在他们面前，也容不得他们相辱！”
　　“娘啊，你这又何必呢？”齐纨儿自是明白她娘这娇养出来的清高性子，细细劝道：“外公视作掌上明珠养了娘二三十年，可是为了叫娘为着这起子没廉耻的人送命的？外公临终时候，兀自不放心娘，千万嘱咐娘一定别委屈着自己，娘如今这般，可能对得起外公？”

　　提起自己故去的爹，孙滴娇那泪又泄了闸：“那你说娘如何是好啊......”
　　“要我说，爹既然做出这样事体，如何还配为人夫？绿柳村那一家子，且不说他们这些年从咱们这儿捞了多少银钱去，听听爷昨日那一番高论，分明是存了心要毁娘的，这等门庭有什么好留恋的？莫若一拍两散，成全了那对狗男女便是。咱们清清静静过咱们的日子，再给娘寻个更好的丈夫。”齐纨儿从容道。

　　孙滴娇却听傻了：早知道自己这女儿面上乖巧伶俐，内里却是个冷的，却再没想到冷情至此！“这，这样的话如何是你这般姑娘家该说的？”她道：“再说娘这般年纪，又没个人扶持，若是失了丈夫，如何还能在人前抬起头来，又如何过活？还不如一头撞死呢！”

　　齐纨儿叹口气：“听娘的意思，是要当芳莲表姨这事儿没发生过，和以前一样和爹继续过下去了？”
　　“我，我真恨不得死！”孙滴娇却又饶到老话上去了。

　　齐纨儿心想果然劝不动，只道：“罢了，终归无论如何，娘身边都有女儿在的。当年娘把女儿和大哥哥捡回来，女儿便立了誓，要用这一辈子报答娘的。”
　　这话她以前也数次提起。孙滴娇明白，这被遗弃过的孩子，心中到底不安稳。得了人点好，便如那久旱得了点水的小苗儿一般，死死缠住，不容有失。

　　孙滴娇不由地又想起，刚刚捡着她那阵儿，她还那么小，跟一只猫崽儿一般，只管往人怀里钻，两只小手紧紧搂着人的脖子，片刻不肯放开.....如今转眼已是这么大了，懂的来护她了。孙滴娇一阵赧然：自己似乎让她操心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