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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唯恐再择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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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成宿寐以来,有了记忆之后,第一眼见到的,是琉薷。他曾一脸鄙夷地瞪视我,警告我说:“你封兰荞是这仙界里面最底下的物灵,而且胸无大志,不成气候;像你这等平庸家伙,就该安守本分,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不要去招惹谁,更别想着去当凤凰,能平稳地渡过一生,就是你的福气。”
他说这话时,那红翎长袍真的好生耀眼,不可一世。
后来进了宿朽洞,当时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那个小小的地方,天天和淞戈斗嘴,偶尔修行一下,过过轻松的日子。其实我以前一直很怕,要是淞戈也成了仙离开了宿朽洞,就又只会留下我一个了。
我要到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师兄?
接着入了泽薇府,初见莺时,我以为他是一个能让我依靠的男仙,让我就此安心在一个地方停留,再也不用奔波。
结果我还是错了,错的很厉害。
原来我一直都信他对我说的那些谎话。那些他说喜欢我,会对我好的谎话。
封兰荞最终的死法,是蠢死的,是被自己的愚蠢给害死的。这句话说的果然没错。
终于有点记忆了,那个丑八怪阿弃,是荞宝最心爱的爱人。
那个小黄莺,被我弄丢了,我恨不得骂死我自己。
那只花灯,记得我留给了他,不晓得在他死后,还在不在那个我们曾经居住的小茅屋。
那上面有他的词,排头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这样一句话:
吾生,尔才准爱。
阿弃,你放心。唯尔生,吾才会爱。
我定会拼死让你回来。
玲珑塔,究竟是谁给这塔起的名字,典型的名不副实。如此空旷,塔顶又高,楼梯陡峭地不成样子,硬是害我爬得头昏眼花脚力不支,还不时得咽下几口血,暗疑自己的身体怎么差成这样。
总觉得已经爬了一天一夜,却连这座塔的五分之一都没爬到,一面还要小心惜眉莺派来追杀我的护卫军,实在痛苦。
当了一个仙帝以后要干些什么呢?肯定不能再向以前一样睡觉睡到自然醒,一天到晚和惜眉莺玩笑面虎游戏,更不能朝三暮四地今天玩绣花明天去郊游,只能像莺那样,成天被书卷掩埋,气都喘不过来。
我不喜欢,可为了阿弃,我要去当那个所谓的虞凤扬帝。
尽管我自知自己弱小地能任人宰割。
又登了五层,我抬头望天,盘旋而上的阶梯仿佛是旋转的陀螺花纹,一圈又一圈,直惹人发昏。我哀叹了声,还是想歇歇懒。四处环顾,没见有护卫队的仙人影子,便手脚并用地蹿到台阶旁的空地上,躺了个大字出来。
好像隐约听见某处传来一点动静,我的身体立即像绷紧的琴弦,唰地直立起来,可那不安的感觉却迅速离我远去,消失地一干二净。
真奇怪,难道是我过分敏感了?
晃晃头,又躺了回去。但这回那份危机感却如潮水降至般向我袭来,我猛地跳起,惊异地发现一只相貌稀奇的怪兽矗立在我面前,向外张着它的獠牙,眼见便要朝我扑过来。
那怪兽其实十分漂亮,竟能有一丝一丝的琉彩色泽在表皮上波动而泛着奇光,毛发雪银,短小而整齐,长颈优雅而弧度近乎完美,昂着头颅居高临下。
若不是那獠牙类似擎天柱,都能在我的身上穿个大窟窿,还用那种看猎物一样的眼神觊觎着我的皮肉和精韵元神,我想一定会喜欢它。
我暂且还不想做它的腹中餐。
缓慢而小心地后退几步,一面观察着它的每一步动作,一面在身上搜寻可以当成武器的锐利东西,可惜,我似乎没有在身上准备武器的习惯。
手最终拔出了头上的一只银簪,那还是惜眉莺给我的。记得那是他为我亲手别上,当时满眼温柔,细语暖心。
“好看。我惜眉莺看上的,果然是最好的。兰荞,相遇皆是缘;更别说,你为我画眉,我为你别簪。”
想来都只有冷笑。惜眉莺,若你当初猜到我将来会用你给的簪子为自己保了条命,你会不会后悔?
腿脚有些发软,手也有点握不住那簪子。
阿弃,你定要保佑荞宝今日能劫后余生。
后退,再后退。也许我跑不过这只神兽,也许我的力量没它强,但我不能在这个地方停下。
我不想正中惜眉莺的下怀,只要想到自己的死能让他高兴,我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这恩怨,真是结死了,算不清。
神兽终于按捺不住发动攻击,我反应迅速,轻巧一条,身体又开始不像自己,重新显示出那种灵巧的状态。我也不去管那是因为前世扬眉凤仙的力量还是其他原因,只要能让我赢了这只神兽就好。
我跳得老高,然后飞速冲下,猛击在它的脊背上。神兽发出一声嘶厉的吼叫,拼命想将我甩下,我抓着它的脖子,用簪子不停在它漂亮的皮毛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印。神兽痛地疯狂地抖动,那声音都能将整个仙界的仙人引过来,可我不在乎,这场战斗,我非赢不可。
‘啪’地一声,我被它猛摔在地上。剧烈的撞击让我几欲晕厥,却从余光中看见它直立起前蹄,欲将我踏死。我一挥银簪,身形往右一闪,在它的前蹄上就是一刺。它的血液随着银簪的刺入而溢出,竟也是银色的,些微血点喷入我的嘴里,气味尤为刺激,呛得我难受,自己就又咳出一口血来,和神兽的血一起溅在地上,成了一片红中带银的妖异颜色。
我抓紧那根簪子,那簪子还嵌在它的前蹄上,拉着我就是一阵飞奔。那速度让我几欲呕吐,双脚勾住它的后蹄,牙齿对准神兽的脖子就是一咬。
那血涌进我的嘴里,浓郁而引人作呕的血腥味让我再度要丧失意识,我只是死咬着它,感受着嘴里含着的毛发与筋肉,野兽的气味能将人逼疯。
那神兽连连在塔中跑了上百圈才终于减缓了速度,我刚要再度发动进攻,它却一反先前凶猛的态度,将头优雅的一甩,我便被它重新甩在了背上。它拉开蹄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纵身从塔中的窗户里破窗而出。
我眼见自己被它带出了塔,悬空在空中,心中直叫不好,却本能地抓紧它,双眼一闭,等待坠时的瞬间剧痛。
它却突然张开一对银翼,长空挥舞,扑腾而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只一会就将我带上了玲珑塔的塔顶,在塔尖处落下,收起翅膀,略微侧头。
我这才反应过来它是在将我放下,便笨拙地从它背上跳了下来。
“你是在帮我?”我迟疑地问道,刚想着它能不能听懂我的话,又见它前蹄一登一登的,像是在朝我回答说是。
我欣喜,本有些内疚自己将它伤得那么深,却惊异地看见原本自己在它的前蹄、脖子和身上留下的伤都已经全部消失,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要不是自己的嘴里还残留着它那呛人的银血,我甚至都要以为刚才的那场搏斗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试探着拍拍它的脖子以示友好,见它对自己的碰触没有排斥,便又加大了动作,抚摸着它的皮毛,最后它竟然低下头让我拍拍它的脑袋,可是让我一阵欢喜。
我笑了,“你可真乖,我好喜欢你。不如给你起个名字吧,这样我以后就好来照顾你。”细想过后,小心地提议道:“云霆如何?你看着比云还白,又是疾风雷霆一般的敏捷迅速,叫云霆正好。”
它只是头顺着我的抚摸而微动,看似很满意这个名字。
“好极了,你就叫云霆。云霆,云霆,你记着,你以后就是我封兰荞的神兽。记住了么,我叫封兰荞。”
云霆嘶嘶轻叫,我满意地又拍拍它,因它将头不停地蹭着我的头而咯咯直笑。
“云霆,你知不知道在这玲珑塔上哪里是有面锣鼓的?”
云霆将头昂起,我抬首,终于看见在塔尖上方的半空中悬着一面金色的锣鼓,模样巨大又诱人前往。
我骑上云霆的背,它带着我轻松地越到了锣鼓附近,仔细打量着,发现锣鼓是纯金做的,自然而无牵引地立在空中,真是神奇。
这里没有敲锣用的棒槌,我自言自语:“云霄,我是不是得用手来敲锣?”
云霄又是一声鸣,我点点头,“就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手微颤地伸向锣鼓,却又在触到的那一刻停下来。
这一敲,就真的走投无路了,从此以后,我必定和惜眉莺为敌。我要如何艰难地斗过他手上的兵马才能坐稳这虞凤扬帝的位子,我不知道。
深吸一口气,“云霄,你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吧。”不等它的回答,我还是将手往后一收,让后猛地击向那面金锣。
在击向锣面的那一瞬间,手腕忽然一紧,我的骨头似要被捏碎,我吃痛大叫,居然有一双手穿过了那面锣鼓,在我的手要敲到锣面之前将我的手腕握住,握得好紧,不让我敲锣。
那双手我只一眼就认出来了。
它曾为我别簪;曾为我剥花生壳。
曾在我的头上一指笑骂我顽皮。
曾交给我一块帕子让我为那手的主人擦背。
还曾在我噩梦时将我摇醒,然后哄着我拍着我的背让我重新安睡。
手指纤巧,弹得一手好琴;
皮肤白皙,不容一点尘埃;
骨节修长,写出一笔好字。
那手的主人,叫惜眉莺。
是那个一心想置我于死的,惜眉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