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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眉扬兰桥影(四) ...

  •   最近两天,阿弃也不再守着我,他开始躲我。每日天还是黑乎乎的时候便起床上工,而半夜很晚才归。我不服气,可早上怎么都起不来,而晚上无数次撑着眼皮想等他,还是等不着。每每清晨爬起来,以为能见到阿弃冲我笑道早上好,却是只有那空荡荡的房子,让我孤独一人,于是又是一顿大发脾气。我常常以为阿弃就这么离开封乡县了,可每天都能发现桌上为我准备的已经冷透的饭菜,就明白其实阿弃都曾回来。记得我们曾有过一段更苦的日子,那时生活更加窘迫,两人只能相互分着东西吃,结果两人都吃不饱。那时觉得吃什么都是最开心的事,而现在,嘴里嚼着的是微甜的馒头,心里却是酸的。
      我天天在树上划印子,一天见不到阿弃的人,我就划下一个十字叉叉。现在数一数,已经有整整十二条划痕。
      封乡县到了初夏时候便有庙会,一年一次。荷塘赏莲,对诗邀月,酒会灯花,热闹非凡。阿弃每年都会带我去庙会玩,我记得去年他为我买了一只兔子泥人,白嫩嫩的泥团将兔子捏的栩栩如生,我可是喜爱,但早已被我弄丢了。今年我想买一只花灯,不用太漂亮,普通的就可以。可我一直见不到阿弃,
      可我怎么才能求他带我去庙会呢?

      明天便是庙会开始的日子,我打定主意,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等到他。于是晚上死撑着不睡觉,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抱着一条毯子在屋外走来走去。虽已快入夏,但现如今还保留了些春天的阴冷,夜晚更是凉凉的,风一吹便是打个哆嗦。我冻得有些瑟瑟发抖,使劲拍拍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不能睡。
      不知道过了几更天,终于依稀瞧见那阿弃高瘦的身影,远远地打着灯笼回来,我则忙是向他迎上去。他见我穿得如此单薄,脸色很是难看。“谁让你跑出来的,冻坏了可怎么办!”他不由分说将我裹地紧紧,抱我进房间。
      他将我放在床上,严肃地看着我厉声说道:“这么晚了,为什么不睡觉?你要是病了可如何是好?荞宝,你到底还要我为你操多少心?”
      我搓搓冰冷的手:“阿弃,明天又是封乡庙会了,你带我去玩可好?”
      阿弃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你等我这么晚,只是为了让我带你去看庙会?”
      我爬下床,扶住他的手臂央求他道:“求求你了,荞宝真的想去庙会!我只想买一只花灯,一只就好!况且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早上又看不见你,荞宝好多天没看到阿弃了!荞宝好想阿弃!”
      他苦涩一笑:“你想我做什么,你不是讨厌我想让死么?你恨不得……吸干我的血!”
      “不!荞宝没有这样想!”我急于向他解释:“荞宝不讨厌阿弃!荞宝最喜欢阿弃!”
      他凝视着我,目光隐忍而酸涩。轻轻将我扶回床上,细心地替我将被子掖好,半跪在床边,摸着我的脑门,艰涩地说:“乖……”
      刚说完这个字,他突然音中带泣,眼眶微红。我瞪着大眼睛不解地瞧着他,他胡乱擦了一下眼睛:“荞宝安心睡,阿弃明天带你去看庙会。你今日睡得晚,现在一定要休息。不然,明天就没有精神好好玩了。”
      我被困在被褥里,只眨了两下眼睛。他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微笑,比哭还难看。我听话地闭上眼,果然太晚了,只一会就沉入了梦乡。
      我并不知道,阿弃在我的床边,流着泪看了我整整一宿。

      庙会当天,我拉着阿弃开心得到处跑来跑去。因是这儿一年一度的盛事,自然人山人海。阿弃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丢,待我如珍宝。
      路过去年的那个泥人摊前,我不禁被那些五花八门的小泥人给吸引住,蹲下身来一眨也不眨地瞧着它们。阿弃站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看它们,说道:“荞宝如果喜欢,我就买一个给你。”
      我眼睛没离开,但还是摇了摇头。泥人去年已经买了,今年的目标是花灯。二者择其一,我还是宁愿选那个更想要的。
      阿弃知道我的心思,善解人意道:“无妨,我今年存了些钱,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没听懂他的话外音,兴高采烈地围着他打转转,嘴里不住地说:“阿弃太好了!阿弃万岁!阿弃万岁!”
      他笑了,拉我一起选泥人。我咬着手指头,看来看去,每一个都如此精致漂亮,怎么都不好选。阿弃看了看,为我取下了一只小鸟的泥人,递给了泥人贩一个铜子。
      那是一只浅黄黛绿的小鸟,玲珑细致,略有深色斑纹印于羽毛上,微扭头,黑色的小眼珠衬得那小鸟更是灵巧。我问阿弃,这是什么鸟?
      阿弃说:“这种鸟叫‘莺’,也俗称‘画眉鸟’。在古诗词中常常代表着明媚美好与春日复苏,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东西。”
      我举着那小泥玩儿,嘴里细喃着:“莺,莺!”

      阿弃今天果然守信,带着我玩了一圈又一圈,几乎逛遍了这庙会。不过一会儿,我的手上就抱了糖葫芦、木偶人、神鬼面具等等,我们还尝了芝麻糊,酥油饼,红豆糕之类的小吃。我像玩疯了似的,在集市里左蹦右蹿,平日里从未如此尽兴。
      终于来到梦寐以求的花灯摊前,我抬头一只只挑那灯。阿弃没有去选那些红艳艳的彩灯,反而问老板要了一张白纸与笔墨砚台。
      他带着我到一旁,将白纸铺在石桌上,递给我一只画笔,朝我解释道:“荞宝,我们自己画一盏灯可好?”我这才知道原来还可以自己画灯,当然说好。想了一想,就在画纸的正中心几笔画了起来。
      阿弃看了几眼,不一会儿就看明白了:“这画的小姑娘,是荞宝吧。”
      我点头,继续在那小姑娘的旁边画下了一个稍微高一些的小人,和小姑娘牵着手并排走,脸上都挂着笑。
      阿弃微微一颤,别过脸去,好半天才转头:“另一个小人……难道是我么?”
      我嘻嘻笑,在画中的阿弃与荞宝身后添上一间好大的房子,比我们住的那间小茅屋大上好多倍;门前百花盛开,草长莺飞,另又加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天空白云飘浮,最高处则是一个笑眯眯的红太阳。
      我端详了片刻,终于满意,举起还未风干的画献给阿弃。“喏,阿弃你看,这就是我们以后的新家,很大很大~还有一个大院子,可以养许多小猫小狗陪着荞宝。外面要种花,四季都会开花,这样就永远没有干枯枯的死景了。我们的家门前还种了有颗小树,等荞宝长到一个老婆婆时,那颗树就和我们一样老了。外边天天都是晴天,永远不会下雨,每天都可以一起出去玩。我画的好不好?好不好?”我硬把那张画交到阿弃手里,他那颤抖的手接过我的画,强忍了好半天,才说道:“画的真是好。”顿了顿,又说:“荞宝,我为你的画加上几句字可好?”
      我递给他一只笔,他便在纸上左侧提笔起书。
      阿弃的字算不得最好,可是却很方整有力,也是他认真练过的。我最喜欢看他写字时的比划,是那样地细心,让我觉得安心。
      当他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我便迫不及待的一把抢过,困惑地眨眨眼,竖起来一字一字地念。

      “吾,生;尔,才,准,爱。”

      他的脸立即煞白,强笑道:“荞宝念错了,不是这么看的。”他握着我的手指,指着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认:
      吾依盼送离,生不恨时;尔掌灯归去,才逢今宵,准又临琼楼登顶,爱意方遒。
      我根本看不懂那说的是什么意思,便看向他的眼睛。那里澄澈透明,如同看破生死红尘,再无杂念牵绊。突然觉得心里不舒服,似是再也无法快活,抓过他手中的笔,在他的句子旁边歪歪扭扭地写道:
      荞宝爱阿弃。
      我本想写喜欢,可那个喜字太复杂,我不会写,于是照抄下那个爱字。
      阿弃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都是他教我的,也是我写的最引以为豪的四个字。

      那晚回去后,在临睡前,看着挂在床头那随风而轻摇的花灯,似是怎么看都看不够,连睡着后都定是带笑着的。
      所以往后,我在梦中只会哭。

      “阿弃,阿弃,你要带我去哪里?”
      第二次清晨,我被阿弃扯在身后,右手抓着昨天买的泥玩黄莺,一路颠走。今日阿弃没有去上工,反而笑眯眯地说带我去玩。可我们已经走了很久,现下正午,顶头日照。阿弃也不停歇,喘着粗气道:“再坚持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到了。”
      他虽不说,但我晓得这已经不属于封乡县的范围,距离如此远,从来没涉及过。
      几点碧莹的荧光慢慢凑近我的跟前,粘着我紧缠不放,我一面要跟上阿弃的步子,一面又想挣脱那些亮亮的小东西。这东西是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这发亮的荧光越来越多,像是夜晚眨亮的萤火虫,汇聚成一大股接近我。我扯扯阿弃,他回头看了这小东西一眼,什么也没说,而脚步却开始加快。
      我只顾赶路,丝毫没发现面前已经没了笔直的路径。断壁深崖横立当前,陡峭吓人,稍不小心便是摔入万丈深渊。崖边独松斜挺,也只有在这等条件险恶的地方才有这般孤景傲然。记得这里叫作断魂崖壁,阿弃警告过我不准来这里,可今日,他怎么会主动带我来?

      我正走神想着断魂崖,阿弃却停了脚,慢慢回头,俯身摸着我的脑袋,轻声说:“荞宝,你要回家了,以后要好好听家里人的话,别再耍性子乱跑了,可会叫人担心的!”
      我固执地使劲摇头。
      “荞宝!”他按住我不断乱摇的脑袋,暴突的双眼全是激涛汹涌:“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没我在你身边,自己要学着点,知道么!”我还是不肯,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悄悄湿了脸庞,这才知道自己哭了,死抓着他的袖子,泪水积聚刺鼻,几乎泣不成声:“阿弃在说什么,荞宝不要走,阿弃的家才是荞宝的家!”
      “乖!乖!别哭!”他举起袖子猛蹭我的脸,力气大得让他弄得生疼生疼的。“你家人来找你了,你要回家!这小泥人你记得带着,”他手握我手,抓紧那只小黄莺的棍子:“以后要是一个人孤单怕了,就自己拿来玩,千万别难过。知道么?”
      “我不要!”我将黄莺摔在地上,大喊道:“没有你陪我玩,荞宝还有什么意思?”

      “阿荞,阿荞,是哥哥啊,哥哥来接你回去了。你不会恨哥哥现在才来找你吧。”
      阿弃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那声音懒懒的,似像石沉大海般安宁无波,可却是那么地熟悉,让我忍不住浑身发抖。

      阿弃挣脱开我的手。不知何时,一个高大欣长的身影立在我的面前,背对着阳光。浑身似散发着金色耀阳的光芒,熠熠生辉,刺眼得让我睁不开眼睛。我偏头,半遮着眼,只能依稀看见他身上穿着的红羽翎袍,如凤凰彩翼一般张扬,和他嘴唇微扬的冷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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