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尔才准爱》摸鱼成精

6、第五章：眉扬兰桥影（五）

　　那个男人亦步亦趋，脚下仿佛浮空无声，稳稳当当地向我走进。那些小荧光则是‘呼’地一声，有条不紊地飞到他的身后，在他的背后生成一道黄绿色的光环，宛如庙中的神仙娘娘。他周身散发的魄力与霸气似是要将我逼下断魂崖，我更是觉得不舒服，连连躲到阿弃的身后。
　　阿弃将我拖了出来，硬将我推倒那男人面前：“荞宝，你怎么了？他是你的哥哥呀！”他又转向那个男人，略带歉意说道：“对不起，她就是这么别扭，连家人都不认识了。您别介意。”
　　男人抬手略挥：“是我的不是，她与我分离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娃娃，自然是不认识我的。”男人好高，比我快要高出两个头。他弯腰捡起那个泥玩置于我面前，对我道：“你叫兰荞，是不是？”
　　我躲着他的眼，偏头去扯着阿弃：“阿弃，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荞宝根本没有哥哥！”
　　“阿荞，”那个自称是我哥哥的男人用手偏过我的脸，逼我正对着他的眼。那手指又细又长，摸在我的脸上冰凉凉的，一点都不如阿弃一样的温暖。这回我才真正看清楚他的脸：他皮肤白地不似常人，倒像是夜里发光的通透莹玉，在那片火红下显得越发透明；那双眼是细长上挑的，辗转流光，这张脸说不上最美，但却独特地叫人移不开视线，只一眼便忘不掉。
　　他倾身与我平视道：“阿荞就是我的妹妹呀。你的左肩后还有着一个兰花胎记，哥哥说的对不对？”
　　我连忙捂住左肩，他笑意更深，拉住我的手，回身和阿弃说道：“谢谢你照顾我妹妹。她与我十几年不见，先下是生疏了。待我将她带回去便好。”
　　阿弃看着我们相交缠的十指，略有晃神，少顷才回道：“哪里……哪里，您太客气了。我……我得走了！”他突然头也不回地就跑，跑步时几下不稳，差点连连摔跟头。我大喊他的名字，哭闹着要挣脱那男人的手，他却将我拽得紧紧，脸颊带笑，还是冷笑，不痛不痒地似在看好戏：“妹妹，你的阿弃可要走了哦。”

　　我眼睁睁地看见阿弃跌跌撞撞地自我眼前消失，疯狂地上蹿下跳，一心急，咬上了这个男人的手。
　　他那手毫无反映，如同没有一丝痛感，只是另一只手随手一挥，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我被他打得头昏眼花，狠摔在地上。摸着那红肿的脸颊，半天没弄清楚方位，就听见耳旁传来他冰冷的声音：“扬眉，真是好久不见啊！”
　　我一惊，身体自动弹坐起来，什么都不顾地一股脑连连蹭着地往后退。那男人将我逼得更紧，我感觉到自己坐在了崖边上，一个不稳就会落得个尸骨全无。
　　他见状面色更加鄙夷，轻嗤道：“芮帝也真是的，明知道我不喜欢扬眉，还派我来找你，难道就不怕我中途杀了你泄愤么？”
　　我怕得瑟瑟发抖，我看得很清楚，他那表情哪里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分明是浓浓的恨。

　　他回眼，邪恶一笑：“不过既然要回去，这副凡人身子怎么都要死的。你想让我怎么杀你好呢？是干脆将你推下这断魂崖，还是生生挖了你的心？你扬眉凤仙反正也没心，不是么？”他一把扯过我的头发，头绳绷断，发丝散下，泻成缱绻长结，纠缠我二人。我痛得大叫，他更加满意，摁着眉心小红痣，满脸全是恨意。
　　正当我被他死死揪住，拼命挣扎时，他突然猛地大咳，倒退几步，原本无懈可击的完美姿态现有一丝失态。
　　他扯住自己胸口，松动自己的领口，剑眉紧蹙，突然大声斥道：“仕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女人？你莫要忘了，当初，她是怎么狠心对你的？她扬眉根本就不爱你！你上次擅自脱离，闯进她的仙灵体，还为她解了封印，你以为我放过你就不再生气了么？仕槐，我是一再地纵容你啊！”
　　他话音刚落，自他体内传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却是更轻，更柔，没他如此剑拔弩张，还带着些痛楚：“琉薷，我求你了，你让我再见见她。只消一眼，一眼便罢……”
　　琉薷狠声道：“见她作甚？你爱的扬眉凤仙，早在一千三百年前就消去仙籍转灵了！若不是芮帝下令让我找到她的转世带回去，我早该灭了她的精韵元神，让她永世再不消得存亡！仕槐，这个女人是个祸害，你究竟明不明白？”
　　这个叫琉薷的男人说话时脸庞更加透明，我经不住要怀疑他是否就要那么消散归去了。但他口中所提到的那个名字，让我觉得好熟悉。有痛，有怨，还有愧。
　　全因一个叫琉薷仕槐的男人。

　　我被那弄不明白的记忆给冲昏了脑袋，使劲甩甩头，嘴中已经脱口而出：“琉薷仕槐，你的精韵元神到现在还未合二为一么？”自己都未明白自己在讲什么，出口时才恍然大悟，忙捂住嘴。
　　琉薷缓缓回头，视我如蛇蝎：“扬眉？你难道真是扬眉？”
　　我连连摇头，爬起来就跑；他毫不费力地抓住我的后襟，又将我摔在地上。“你居然还未散魂？你这贱人果然阴魂不散！”
　　他又欲打我，内里的仕槐冲口道：“琉薷！是我的不好，都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妄图脱离你的掌控，我不该擅自去找她！我答应你，以后一心一意听你的，你叫我如何我便如何！只要你保她毫发无伤！况且……况且芮帝也不会准你害她一根汗毛不是么？”
　　琉薷冷笑：“好你个仕槐，居然学会了拿芮帝当挡箭牌。你说你愿意听我的？这回可当真了？别忘了，你已经欺骗我好多回了。”琉薷生气时他身后的莹环便会更加耀眼，此时它们飞舞得更快，如同马蜂一般狂舞，几乎可同天上的耀日亮的一般相提并论。我越加琢磨不透他的脾气，只敢趴在地上装死。
　　仕槐的声音比以往更小了，几乎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元气：“是……是，我再不骗你了，你，你放我出来这最后一次……可行？”
　　琉薷站起身来，挺直了他的腰身，高大得几乎挡住了我面前的阳光，将我落在一片阴影之中。他闭目面朝阳，略加柔声道：“那便好，仕槐，你要记住，不管是仙界还是其余四界，都不可能有人比我更加爱你。我们本就是一个精韵元神分裂而成，我又怎么可能会害你呢？我就让你再见她这么一回，你可要知道，若是再反抗我，后果又是怎样的呢。”
　　琉薷深吸一口气，那萤光几乎像是要爆裂一般刺眼巨烁，忽然‘噗’地一声全部熄灭，琉薷瞬间瘫倒在地，鲜红的翎毛随风一飘一飘的。
　　我刚想去探探他死了没有，他猛然一挣，虚咳了几声，像是个风残弱烛的老人般虚弱，裹着他的羽袍，显得瘦弱不堪。他缓缓撑起身子，往前匍匐了一步就气喘不已。抬头，看见我正愣愣地坐在他面前，流云般的美目里涌满泪水：“扬眉……”他伸出他那修长白净的手，颤颤地指向我。我突然心生怜悯，就这么爬了几步握住了他的手。
　　“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等这天已经等了一千三百年。你别弃我而去，琉薷当年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更不曾恨你……”
　　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不明白，只是不由自主地让他的头靠在了我的怀里，让他睡舒坦些，嘴中轻喃道：“我知道，仕槐，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他仰头迎向我眼，如清风般一笑，让我的心猛然一动。“呵呵，你还是扬眉么？你当初，从不曾正眼瞧我的，更不会如此温柔地对我讲话。有你今日的这般话，我就是立马散魂了，也是心甘情愿。”
　　仕槐又咳了一阵，我笨拙地替他拍了拍背，他噗笑出来，转眼又恢复了严肃：“扬眉，我时间不多，琉薷随时都可能回来。你走了一千三百年，仙界早已成了另一番景象：现在芮帝眼见着也快不行了，当下势力分成三股；一股便是芮帝当年残留的元老臣子，为首的看似是芮帝，实则是他的御临仙师惜眉莺。他虽只有不到三千岁道修行，但已经是交神殿最为年轻的尚级奉仙，你留在芮帝身边，切莫对他掉以轻心，千万小心谨慎！第二股即是琉薷统领的交神五骑，旗下兵将已占交神殿甚至整个仙界的五分之三，实力最为突出。第三股势力为姚岭仙王与他领地守兵，他虽势力最为薄弱，但传言他已暗中勾结妖界兵马，企图弑帝夺位。你天资聪明，回去后定自有琢磨。你等我，等我恢复了元气斗败琉薷，我就与你退隐交神，作对散仙眷侣可好？”
　　我刚要回答，他却只张皇一句：“他回来了！”

　　转眼，荧光重新亮起，仕槐如雨后春笋般瞬间立起，转动一圈头颅，睁眼，戾气全回。我明白，这个是琉薷。
　　他居高临下得向我侧目，嘴里说道：“见着他了？他会如此，全都是给你害的！要不是他费劲元气来找你，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就不明白了，你扬眉如此自负，怎么就能惹得芮帝与仕槐对你死心塌地？你究竟有什么好！”
　　我不作声，他一把提起我，喂我一颗小丹珠。“咽下去！”他斥道，大力一摁，那小丹珠便给我一骨碌就吞下去了。我卡住喉咙，死命想要吐出来，他嘲道：“还真是个不识货的傻子，这紫障丸能保求你的凡人身体，还平白赠你一百年功力，多少下等仙想要还要不到，你居然还不愿吃。”
　　我听罢，安静地不做声。他瞪我一眼，一下将我打横抱在怀里：“早不该和你磨蹭这么久，叫我堂堂流芸菁骑来接你一个凡人入仙界，你也算是大有面子了！”
　　琉薷抱我转身走向那断魂崖边，没走几步，脚下突然一滞，低头，原来是我的泥玩小黄莺给他差点踩在脚底下。他捡起来，晃在我面前：“这个你还要不要？”我点点头，他又向前走了几步，临至崖边，故意在我的面前将它丢下悬崖。我看着那小泥玩渐渐落成一个小点不见，却什么都不做，不敢说话，更不敢再哭。

　　“很好，终于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了。”他似是很满意，背上的翎毛大衣突然撑开，如同两张火红的翅膀。我盯着那双红翼，他却纵身一跃，带我一同跳下了山崖。
　　我被那呼呼而啸的狂风迷得睁不开眼睛，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沉重，马上便要睡去，只听得他在我头顶一句微弱传来一句：“得让你忘记在凡尘的一切。”
　　我大吓，尖叫着说我不要，可终究抵不住睡意来袭，昏昏而倒。

　　迷蒙半醒间，我唯一记得的是那个小黄莺。
　　阿弃，对不起，荞宝又将你送我的东西给弄丢了。
　　但你千万留着那盏花灯。
　　那上面有我的画，还有你的字。
　　你定要记得荞宝。

　　吾生，尔才准爱。

作者有话说

　　下章：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