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天》春茶煮水

53、第五十三章

　　连允在下界呆了整整五天，在这短短的五天里，他见识到了有生以来从未看到过的东西。

　　在见面之前，连允总是会幻想着，如果有一天他和屠城见面了，那会是一副怎样的场景？在那孟不离焦的几日里，连允懵懵懂懂的心似乎有些开了窍，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心悸的感觉，更何况那还是个男人。

　　连允离开的那天有些仓皇，一直到回到临天阁的家里，他满脑子都还是临走之时，屠城给他的那一个令人窒息的拥抱。他手里紧握着的，还是当时屠城塞给他的那根红绳。

　　他有些心虚地走进家里，不见连父，连母正在自家院子里晒着新鲜的鱼干。

　　“小允？”连母几日没见着儿子，问道，“这几日修炼去了吗？好多天都不见你回家。”

　　“......嗯。”连允不敢直视连母，佯装镇定地撒谎道，“修炼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瓶颈，耽搁了几日。”

　　“突破了？”

　　“......嗯。”

　　连允心底的罪恶感油然升起，一个转身就进了屋子。他坐在床上，心脏砰砰直跳，冷静下来之后，连允才开始有一丝后怕。

　　若是他私自去下界的事被临天阁发现，不仅是他，连他的父母都会跟着一起遭殃。

　　可是屠城他......

　　连允把那根红绳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他静静地凝视着它，不知不觉竟开始呆笑起来。

　　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

　　之后的日子，连允和屠城就和往常一样，每月初一十五相会在一湖一潭边，他们各自诉说着这半余月来遇到的奇闻逸事，再不济，整整一个时辰都在那边唠嗑。

　　就那一次见面，让那原本就不长的时间，让人觉得愈发短暂，而连允内心想要再次见到屠城的期望，也越来越强烈。

　　一直到几个月后的那一冬日，连允仍穿着那薄如蝉翼的袍服，蜷缩着坐在那深潭旁边。

　　他的头顶落下片片雪花，逐一飘落在地，而落在他的身上那些，顿时和那白衣融为了一体。连允伸出手拂了拂衣，手却一下子被忽然吹来的一阵寒风激得缩进了袖子。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连允坐着心想，只听对面的屠城柔声问道：“你这下雪了吗？”

　　“嗯，下了。”

　　“我这也下了。”屠城轻笑着说，“你在上面，我在下面，但天都是同一片天，所以说不定我们看到的是同一片雪呢？”

　　连允突然被这句话给暖了心窝，问道：“你给我描述一下你看到的好吗？”

　　“我这很冷，湖面都结了冰，大概有几尺后，人都可以站在上面。”屠城认真说着，“雪也很大、很密，周围的树上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刚刚我在来的路上还遇见了一只梅花鹿，它的角上都盖上了一层薄雪，总之很美。”

　　“我这也是，雪很大，也很冷，树上都是白雪，但是这潭水却没有结冰。”连允也笑着回复道，“但是我这没有梅花鹿，只有一只鹤。”

　　屠城被连允给逗笑了，连声附和道：“可比起梅花鹿，我更喜欢鹤。”

　　屠城此言一出，连允立马就沉默了下来，耳边只有树叶上的厚雪“扑通”落地的声音，和自己砰砰不止的心跳。

　　“连允？”

　　“屠城。”连允唤了他一声，“我想明白了，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下界。”

　　“因为什么？”

　　连允又闭口不谈，过了很久，才沉声道：“这个原因......我想面对你的时候亲口和你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连允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等这个冬天过......”

　　可他还未说完，屠城就急忙打断道：“可我不想等了。”

　　连允想说的话呼之欲出，屠城有一丝预感，心跳快得简直要跳出喉咙口。他倏地从地上站起，也不管裤子上沾了多少雪，直接把脚从厚雪地里拔出来，艰难地往前走了两步。

　　“连允。”屠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认真道，“其实我也一直有话想对你说，想当着你的面说。如果你答应，我现在就过来。”

　　见连允没有立马回答，屠城继续说着：“有些话，我本来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你，我顾忌你的感受，所以我一直憋着、等着，可如今我不想再压抑了，我想过来，想亲口告诉你。”

　　连允紧紧握着拳，两人心照不宣，但却迟迟没有跨出那一步。有一瞬间，连允甚至想转身逃走，可刚一迈出脚，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他想说，也想听。

　　“我......”话就在喉咙口，连允觉得自己只差一个决心，一旦说出后半句话，有些事情就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了。

　　连允凝望着那潭深水，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我想见你。”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噗咚”一声巨响，连允心里一紧，他知道屠城就要来了。

　　他心里的万千思绪在见到屠城的那一刹那间烟消云散，冰冷的潭水打湿了屠城的头发和衣服，屠城在水里冒出个脑袋，抬着头笑着看着连允。

　　连允把屠城拉上岸，也不顾他身上的水渍，竟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屠城微微抬起双手，愣了一会之后，牢牢地回抱住连允。

　　屠城将脑袋靠在连允的肩膀上，吸了一口气，用着低沉的声音温情脉脉道：“我来了。”

　　“我......”

　　连允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只见屠城放开了他，面对着他忽然捂住了连允的嘴：“等会，我先说。”

　　连允于是闭口不答，双目紧锁在屠城身上，两人的手紧握。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一直很喜欢你。”屠城顿了顿，继续说道，“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所以连允，你敢不敢跨出这一步？我已经做好准备，就差你一个答应了。如果你现在说一声‘好’，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若是你不愿，我也不会为难你，就当我屠城在你这认了栽，但是这个跟头我栽得心甘情愿。”

　　连允忽然轻笑了出来，他撩起自己的袖摆，露出那根鲜艳的红绳。他当着屠城的面把红绳解了下来，拉过屠城的手腕，悠悠地将红绳系了上去。

　　“我若是不答应，怎么会允许你过来？”连允说，“这跟红绳其实很早就想给你系上了，我心悦你，可否余生共度？”

　　“我们人类生命不过区区百年。”

　　“百年内，你来陪我；百年后，我来寻你。”连允说的时候十分淡然，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

　　“一言为定。”屠城用手轻轻抚上连允的脸庞，连允回握住他的手，眼里柔情万种，卷走了冬日里的寒凉，忽如其来的暖意袭卷了他的心头，满腔的爱意瞬间涌上了心头，“伴之以礼，忧之我心。子兮子兮，奈我若何？”

　　这时屠城站起身来，弯下腰在连允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柔声道：“等下次，我再带你回家，面对着我的族人，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你说。”

　　屠城又补充道：“不信神佛，我只信你。”

　　他看着连允笑，一时竟觉得自己快要失了智。

　　“你在临天阁不宜乱走。”连允一时红了脸，故作姿态环视了一周，便装出警惕的样子说道，“若是被他们发现人类混了进来，恐怕我们两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连允去下界的时候，只要收了自己的法相便可与一般人无二，但屠城来了上界，这法相可无法伪造出来。他点了点头说道：“我跟着你。”

　　连允牵着屠城的手，一路把他领到了他修炼的地方。屠城初来乍到，感觉临天阁的景致也别有一番情调，不同于下界的热闹非凡，临天阁到处充满了一股肃静。

　　这时，天空一条巨龙飞过，屠城顿时看傻了眼，连允抿着嘴，赶忙把屠城拉着一起跪了下来。屠城感受到那只他被连允握住的手上，连允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传输进来，只有用连允的灵力覆盖住自身的灵力，才能暂时掩人耳目。

　　待巨龙飞过，屠城起身问道：“那是......？”

　　“烛龙。”连允轻声道，“为了不惹祸上身，见到他们必须行叩首之礼。”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一处洞穴，洞穴隐蔽在山林之间，四径通幽，是一个不容易被打扰的好地方。

　　屠城闭上眼，忽然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在他身边翻滚着。

　　太充盈了。

　　“我也是偶然寻得的这个地方，作为修行之地再好不过了。”连允说道。

　　“那我们现在是要？”

　　连允一笑，回答说道：“尽地主之谊。”

　　说完，连允猛地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啪”的一声，点在屠城的额头。屠城还未反应过来，只感觉身体一热，连允的灵力遍布了自己全身。

　　“你等会离我不要超过十尺。”连允说。

　　“你做了什么？”

　　“障眼法而已。”连允回答，“在别人眼中，现在你并不是原本的模样。”

　　“你把我变成什么样了？”

　　连允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后意味深长地用手比划了一番体型，说着：“肥头大耳、五大三粗，大概就是这么副模样吧。”

　　屠城顿时难看了脸色：“你别是和我有仇吧？相好长成这副样子，带得出门？”

　　连允狡黠地靠近屠城，踮起脚尖挑起他的下巴，把嘴巴凑到他的耳边说：“长得太好，怕别人看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