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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弑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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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狗屁神谕仙君,老夫不认!他算个什么东西!仙门叛徒!当年他做下的祸事还不够吗?豢养凶兽,任其肆虐!妄谈仙州开放,魔兽自由,简直愚蠢之至!”
须发尽白的素袍老道君怒发冲冠,指着首席的那位霜白的年轻人破口大骂:“你们看看他,他对得起他那一身翎冠羽衣么!对得起天河仙君么!对得起梼杌之乱里死去的仙道么!现在一道神谕就想当仙道之首,凭什么?!他也配!简直是仙州之耻!枉废当年天河仙君对他的悉心栽培,竟养出这样一个仙道败类!”
“离火道君!”梁清韵杏眼沉沉攫住胡子飞翘的老道君,牧童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森然戾气,“离火道君慎言,休得妄谈天河仙君,否则莫怪本座碧穹出鞘!”
苍冽的气势如剑破空直扑老道君而去,将离火君生生逼退。离火君被身旁的长老们扶住,瞪着梁清韵嘴唇嗡动说不出话来。
“呵呵,剑元阁主息怒、息怒,”千嶂先生眯着眼又转向离火君,“老道君也息怒,呵呵,师兄辞灵至今六百年余,过往种种已成云烟,如今古秋筠既被神谕选中,便证明他的向道之心并没有污损,不管他从前做了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神谕总不会有错的。呵呵……离火道君你说呢?”
离火君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冷哼道:“当年风回仙君任职神谕仙君之时亦不服众,风回仙君开道武大观与众仙君试剑论道,未曾一败,不知座上小儿敢不敢效仿风回仙君?”
诸位道君没有说话,目光都看去了首席的那个年轻人,他面色苍白身材瘦削,像一尊莹薄易碎的琉璃器,透着羸弱的无力感,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他还拿得起剑么?”所有人心里都这样默默怀疑。
他拿不起剑。
梁清韵敛下眼眸,他手腕上的灵池枷锁戴了足足六百年,和凡人无异的六百年,呆在封寒禁地那鬼地方的六百年,别说提剑,他连走路说话都成问题,寒髓侵入骨髓血脉,非一日之功可以去除,他的眼睛也因为常年不视物差点没瞎了。梁清韵说不清心情的复杂,从把古秋筠带出封寒禁地的这几天,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梁清韵只在古秋筠勉强能下床行动的时候冷笑了一声。
梁清韵扣紧了掌下的座椅扶手,心想着不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师父的颜面再次折损在古秋筠手里,他正打算开口说话,却听见首席上那人沙哑得可以听见刺痛的声音:“好。”
诸位道君皆是微微愣住,梁清韵的手指将座椅掐得凹陷下去。
离火道君停顿片刻,冷笑道:“那老夫就恭候伏月会之后的道武大观了!”
千嶂先生:“呵呵,离火道君此言不妥,秋筠仙君才出封寒禁地,你也看到了他现在的模样,总要在伏月会后留待一些时日休养。”
离火道君抱臂嘲讽:“那不知他的这个‘好’字要让我们等上多久?千年还是百年?”
“十年。”梁清韵沉声道。
离火道君还想说话,被梁清韵再次盯着他打断:“本座说了,十年,他如今又瞎又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不能活过这次的伏月会都成问题……诸位若是还有异议,不知是想试剑,还是弑君?”
小牧童深邃的目光逐一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没谁敢再言语,年岁大一点的道君都知道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不好惹,天河仙君的最后一位弟子、剑元阁云卿阁主的传人、当今剑道第一人、伏月会时候的杀戮机器……种种头衔隐藏在他稚嫩的外表之下,但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再可爱的娃娃髻也掩盖不住他沧桑冰冷的眼神。
重瑶懒散地坐在他旁边,看向梁清韵的眼神十分复杂,他实在不愿意看见梁翘眼底的深沉,那里面藏着太深太深的痛苦。重瑶懒散地抬了抬手:“我同意,十年就十年呗,冰石寒髓也不是十年就能从骨髓血脉里掏光除尽的。”
“附议。”元楼长老空擎苍出自昊阳谷门下,他们昊阳谷门徒对于门主凤君都存在着一种莫名的狂热崇拜,当下跟着应允。
重瑶看也没看他一眼。
四大仙门门主并二位长城元楼长老都没有异议,底下的长老们自然也不多言一一同意,以离火道君为首的散道游仙亦被梁清韵一句“弑君”压制,不得不臭着脸点了头。
千嶂先生:“呵呵,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当下便应该着眼于此次伏月会才是。风回仙君与庭芜仙姝双双陨落,老夫与几位门主怀疑魔域之中有凶兽现世,此次伏月会必须谨慎对待。呵呵,事宜安排还是交给擎苍和溪亭。”
寒溪亭铺开魔域地图长卷,清咳一声唤回空擎苍灼热看着他家凤君的目光,空擎苍在正事上还是拎得清的,繁复的魔域地图呈扇形从深处向外辐射,他的指尖从地图上划过。
空擎苍道:“此次伏月会仍旧以四仙门门主和元楼神谕仙君带领,五路分行。魔域圈地万里,我们可到达的纵深一万八千里,前八千里由各路清剿,汇于赤野平原后再对后万里分区清扫。凶兽现世则招万兽群聚,赤野平原过后的魔兽山脉才是这次伏月会的重中之重,尤其是出现过凶兽朱厌和穷奇的小次山和邽山,以及梼杌曾居住过的天山。”
“在人事安排上,”寒溪亭接口道,“仙门门徒皆以四人一组,昊阳谷体修在前,霁寒宗符修并月蟾宫音修殿后,游道散人七人一队,由各观风寮长老带领,组成三十六天罡星队,并试炼弟子一起,共十万仙道,按照擎苍安排的路线分线行动,有任何异况,立即通过神道蝶传递讯息。”
说着他的目光移到古秋筠身上,古秋筠的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似乎是长时间的久坐和聆听都让他消耗极大,寒溪亭的声音停顿让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耳朵。
寒溪亭有些犹豫,梁清韵拧起眉头:“溪亭君有事但讲无妨。”
寒溪亭:“秋筠……仙君,可以支持神道蝶的传讯吗?”
众人皆抬头朝首席上那个病殃殃的年轻人看去,梁清韵像是被什么刺痛,当下沉了声:“事关重大,他不可以也得可以。”
寒溪亭抿下嘴角,显然不太相信古秋筠这半死不活的状态能够支撑到走出魔域,重瑶枕着手臂道:“还是两手准备的好,反正传讯这样的东西也就是我们昊阳谷受罪,谁叫我们体修就是飞得快呢?”
离火道君冷哼:“再快也没有神道蝶以心念通传来得快。”
“如果届时神道蝶的传讯失灵,各门各路立刻率领弟子离开魔域。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梁清韵冷笑着站起身,“不用离火君动手,我就亲自结果了他性命。”
千嶂先生斥责警告:“清韵君!”
在座各位长老都被他这话说得骇住,虽说方才离火君的咄咄逼人地骂出了众人内心所想,但在仙州这个神谕比天大的地方,“神道在上”的理念深入人心,哪怕是离火君脾气再暴躁也不会有诛杀神谕仙君的念头,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从未发生过,但梁清韵偏偏就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离火君一时心悸:疯子,这人是个疯子!
“没有人该用性命承担他的无能。”小牧童冷冷告歉,离开了议事大厅。
重瑶抱着手臂眉眼压得很低,坐了没多久便也借由离去。
寒溪亭思及古秋筠的身体,会议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众人散去,空旷的议事厅里那个年轻人坐在首席,渐落西山的太阳在大厅的地面上拉起金霞色的光,光亮在他的脚边,在他的前方,却似乎吝啬于给他半分怜悯和施舍,把他就这样遗弃在那里。
寒溪亭为千嶂先生送行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如画场景,安静、易碎,有一种濒死却不挣扎的美感。
千嶂先生虽是符修,却主攻阵法方面,对医道钻研不深,在千嶂先生的示意下,古秋筠如今被寒溪亭看顾着治疗身体。莫名其妙的,寒溪亭对这位新任神谕仙君的印象还不错,他很安静,并不像记载的那样脾性骄纵,可能是被囚禁了数百年的缘故,也可能是书中记载有误,不论如何寒溪亭也无法将眼前这位道君和那十恶不赦、私放凶兽、手刃同胞的人联系在一起。
古秋筠撑着座椅缓慢地站起来,外界的温度和禁地之中相差太大,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扔进锅里油煎沸滚,千蚁噬体的刺痛感从骨头里痛出来,他的行动极为缓慢,背脊挺得笔直。光影交错在他脚边,苍白安静的画卷里似有兰草破出、生长,不以无人而不芳。
寒溪亭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这位仙君身上,莫名有一种世人皆浊我独清的骄纵嚣张。
嚣张,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