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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我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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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做什么?”
重瑶百无聊赖地抱着手臂:“顺路过来瞧瞧。”
梁清韵推开房门兀自走进去:“瞧完了没有?”
重瑶没脸没皮道:“没,还没仔细看看破了相的小蚂蚱。”
梁清韵:“……滚吧。”
“啧,没心没肺。”重瑶扔给他个小玉瓶,“喏,给你的。”
“什么东西?”梁清韵狐疑地捏了捏。
重瑶嘿笑道:“芙蓉露,送你抹脸,准保不留疤还又香又美。”
“不要。”梁清韵脸色铁青地随手把它扔在桌上,“这是月蟾宫的女儿家用的,我用这个做什么?”
“别不识好人心,”重瑶不依不饶地捏着玉瓶挤过来,“老子腆着脸去找叶萦蓝给你要的,不抹也得抹。”
梁清韵冷脸坐在榻上:“你脸掉地上忘了捡吗?怎么开得了口去要这个?我不抹,赶紧拿走。”
“别啊,你这要留疤了可怎么办?”重瑶逼在他身前小声叨叨,“老子亲自伺候你抹脸,啧啧,多荣幸,大椿八千年也修不来这等福气。”
梁清韵一眯眼,弹指将他手中的玉瓶击碎,芙蓉露洒了重瑶满手,馥郁香气刹那四溢。梁清韵指着他的手勾了勾嘴角:“你可以自己伺候自己,好好享受这样的福气,也不枉你白活一遭。”
“操。”重瑶暗骂一句,梁清韵仰着下巴冷眼看他,眉眼里倨傲挑衅。重瑶橙红短发一下子扬起,一手捏住梁清韵的下巴,另一沾满了芙蓉露的手糊了他满脸,动作迅疾又粗鲁。他嘻笑道:“喏,还是抹上了。”
“!!你!”梁清韵惊而暴起,左手一扳重瑶的左肩将他摁在榻上,右手一带碧穹,把剑刃压在了他颈边,“重瑶你找死么?”
他糊着满脸的芙蓉露,多余的香露顺着下颌滴在重瑶的脸上,重瑶高傲地一仰脖:“来啊,谁怕谁?你破得了老子的金身吗?”
梁清韵压着他的脖颈观察片刻之后却收了剑,实在忍不了脸上的水渍和香味,梁清韵迅速走到脸盆边清洗脸上的芙蓉露。
重瑶倚靠在床头抱臂架着腿,一副没骨头讨人嫌的模样。
梁清韵上下打量着他的赤金凤羽纹,淡声问道:“体修的金身是如何修炼出来的?”
重瑶一愣,眉头皱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其他昊阳谷体修弟子并没有和你一样的金身功效,顶多算抗打击而已,而你胸前和手臂上的伤已经消失了。这么想来每次你我试剑的时候,你身上的淤痕都是自动消失的。很奇怪。”
重瑶的脸色有一些不太好看:“如果他们也能像我一样忍受住炼体之苦,修炼出灵脉真火的话,他们也能炼成金身。”
梁清韵松钳制住他的手,抿唇终究问道:“那一次……你答应平阳君炼成金身再出关的那一次,平阳君伤了你……也是在炼体吗?”
重瑶扯着嘴角轻轻笑了下,难得地笑意不达眼底:“梁翘,别问这个,我可不想说。”
梁清韵沉下嘴角默不作声。昊阳谷向来不与其他三门汇流,灵脉修炼也神秘莫测,梁清韵想了解有关他身上的更多事情,可对视着重瑶的眼睛他再也无法问出口。
无论重瑶回答他是或不是,都太残忍。
梁清韵突然发现他对重瑶一点也不了解,无论是昊阳谷还是体修,无论是重瑶的往事还是现在,他一点也不了解。真奇怪,他怎么会和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成为朋友呢?
梁清韵低头擦拭手指,一下一下机械地重复,直到手背热辣发红才反应过来刚才用力过甚,他搓了两把脸帕晾在架上,扯着帕子上的褶皱仔细晾平,淡声道:“是我逾越了。”
“没事,反正他已经死了。”重瑶咧咧嘴,对上梁清韵黝黑深沉的眼睛,突然地沉默。
重瑶目光瞥过梁清韵的手突然笑道:“啧,不是老子多愁善感……你这人居然也有体贴别人心情的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梁清韵冷嘲:“这算是夸奖么?”
重瑶枕着手臂架起腿:“从来没人问我炼体是怎么炼的,从来没人关心老子炼体疼不疼,会不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也从没人和我说过,‘别把自己不当人看’,这样的话。”
梁清韵的心随着他说的话拧了起来,重瑶翻身凑到他旁边平平淡淡地低声道:“炼体可疼了,重平阳也从没把我当个人看。灵脉金身唯一的弱点在眼睛里。我不会爆体而亡,全身就这一个破绽,你记住了。”
他说话的气息带着热意呼在梁清韵耳边,梁清韵敛下眼睫:“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万事不过我愿意。”
梁清韵抬眼看了看他的眼睛,重瑶生有一双凤目,他的眉骨突出下压,眼窝深邃,丹凤飞挑,不是仙州流行的儒雅风范,更有一种桀骜的侵略性。
他的这种侵略性和古秋筠的嚣张还十分不同,古秋筠再怎么说也是天河仙君的弟子,他举手投足间的风雅并不是矫揉造作,对于琴棋书画文人骚客的那一套古秋筠可以说是信手拈来,他的嚣张和自由是刻在骨子里的,并不流于表面。少年时候的古秋筠只是不招梁清韵的待见,在外人面前却是花见花开,喜爱他、嫉妒他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
而重瑶那狗啃了的性子却是真的猫嫌狗不理,出了名了躁脾气,见谁都想用拳头说话。他对待本门仙道也同样是出了名的脾气差,也亏了昊阳谷弟子都是群受虐狂,就吃他只讲拳头不讲理的这一套,一个二个的对着凤君倾心不已。
明明是这么嘴贱欠揍讨人嫌的一个人……
梁清韵推开重瑶脱口而出:“我并不愿意。”
这句话说得太生硬果断,十分地没有人情味,重瑶明显地愣了一愣,梁清韵也注意到自己口吻太差,轻轻咳嗽一声放缓了语气:“时候不早了……”
重瑶哂笑:“你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梁清韵眼睫毛轻轻颤了颤,不甚愉快。
重瑶在门口冲他摆了摆手:“回见。”
梁清韵掀了掀眼皮以示听见,灰蒙蒙的心绪里又因这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生出一点光亮。
奈何道路阻且长,一句回见回了大半个月。
魔兽山脉和前八千里的弟子试炼区有着巨大的不同,仙道们的清剿活动从这里开始慢下来,速度堪比龟爬。
千嶂先生和萦蓝仙姝率领的西一路和东一路直接退出了清剿活动,换下资历不够的小弟子负责起后勤和善后工作,梁清韵和重瑶的东二路和西二路则成为了锋利的矛,滤筛过一座座山留下满地魔兽尸体和漫天逸散的秽气。
他二人手下掌控着一众观风寮长老组成的三十六天罡队,每个天队下承两支地煞队,地队又由十组分队组成,四十到七十人不等,管理严苛等级分明。
地微星队的领队陈元和地满星队的领队卓公是穿一个裤腿长大的发小,他二人一个符修一个音修,胖瘦搭配干活还是累。
卓公顶着怀了几百年也生不下娃来的肚子累得呼哧喘气,怀里抱着一把和他庞大体型毫不般配的娇小玉琵琶就那么往树下一摊——像一海碗刚出锅的豆腐脑,上边只撒了一粒葱,就是那娇小的玉琵琶。
卓公的名字正经,道号却颇有几分趣味,人人见了他都乐得叫他一声“月半道君”。
卓月半揉着自己的肚子小声问身边的陈元:“细细,你看阁座他是不是这两天心情不太好?自打那天发现变异肥遗之后,我总觉得阁座的脸色一天更比一天冷,这两天走近他边上都能被带着冻僵了脸。”
陈元陈丝田皱了皱鼻子:“魔兽变异的确是件大事,阁座大约是为这次伏月会发愁吧。毕竟太华山还属于魔兽山脉外围就出现了变异的魔兽领主,霁寒宗的符修医道反复翻查肥遗领主的尸体也是一无所得。如果这只是偶然那还好说,但如果这并不是一个意外,那魔兽山脉深处有什么还真不好说。万一有凶兽变异,咱们这一趟说不得就是有去无回了。”
“别说是变异凶兽,就是普通的凶兽咱俩碰上去也要玩完,那东西秽气太重了,也就神谕仙君能凭借神道之光抗衡,可你看新上任的古秋筠……看上去就一言难尽呐。”卓月半摇了摇脑袋,下巴磕上的潮头肉连带着一晃一晃,肉|缝小眼睛里蒙上几分叹息,“想当年琳琅道君何等风流倜傥的人物,却因古秋筠的自私自利交付了性命,实在是……唉!也难怪清韵君会说出弑君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云居七子因他而殒四,换了谁不要扼腕叹息心中愤愤?”
陈元摇了摇头:“这样的话不是你我能说的。无论清韵君怎样讲,秋筠仙君也是他曾经的师兄,他说出来可以理解为气话,你我讲这些可就真是大逆不道了。”
卓公连连摆手:“我可没有支持清韵君弑君想法的念头,我只是替琳琅道君惋惜而已。那样好的天赋、那样好的年纪,当真是可惜。我少时参加仙雅集上曾有幸听他弹一曲,那一手四弦琴被他弹得着实漂亮,实在是太美了,余音绕梁回响至今。”
陈元摇了摇头,这段话听了能有几千遍,他接道:“于是你在踏入音修的时候也选了和他一样的琵琶,孜孜不倦地习练以期能达到琳琅道君一般拨弦忘尘的境界。”
“不错!”
陈元摇了摇头:“可惜你这一身好肉,实在是比不上琳琅道君风雅之姿,胖得都被月蟾宫赶出了门。”
卓月半摸了摸他的一身好肉抱怨道:“若不是当年琳琅道君辞灵,我化悲愤为食欲,也不至于如此……”
“不至于如此胖了六百年?”陈元不给面子地嘲笑他。
卓公面上闪过羞恼,转而开脱话题,郁郁道:“据说琳琅道君当年护着清韵君逃走,替他挡下了梼杌,重伤濒死前为了不让梼杌吞食自己的金丹,选择了自爆身亡。那该多痛苦啊……”
陈元:“别想了,你每次累趴了抱着你的琵琶都要这样胡思乱想,早该改了这习惯的。”
卓公晃着满脸的肉肉:“有些东西却不是你想不去想就能做到的……你说为什么当年鹤落云居山上只逃出了清韵君呢?”
重瑶原本在他们躺歇的树冠顶上歇凉,无意间听到他们对话又不好直接走掉,不然瓜田李下的总有些尴尬。可听到卓公讲到关于梼杌之乱,特别是提了这样一句似乎含着对梁清韵的怀疑,他趴不下去了。重瑶跳下来寒声打断卓公的胡思乱想:“梁翘在哪里?”
“凤、凤君!”卓公和陈元都被他吓了一大跳,卓公更是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也不知道他那身材是如何做到这样灵活的。
重瑶对着外人一向没什么耐心,满脸写着“我想揍人”的不耐。
陈元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说的梁翘是谁,急忙开口道:“阁座带着天损星去了山南。”
卓公补充道:“英山山南多精金矿,阁座应该是安排这事去了。”
重瑶乜斜着瞧了他一眼,哼一声走了。
卓公被他那凤目一扫,满身的肥肉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颤声问道:“我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么?他那一眼能把我一身肉都剐了。”
陈元摊摊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昊阳谷封闭又神秘,这一位道君更是来去无踪,就那一张凌厉桀骜的脸,谁敢惹?
真相,被掩盖的多面的真相,在历史里折叠成平面,折叠成简单的结局,外人看去只能见一个剖面,由此衍生出各种看似合乎常理的原因和结果。
事实到底怎样连局内人都不一定全盘了解,又何况连站在局外凑着热闹却冷眼旁观的看客?
重瑶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