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7、试剑

　　古秋筠高声道：“师弟！可愿与我试剑？”
　　一语惊破气氛微妙，台下剑元阁云卿君嗜剑如命领头叫好，带起小弟子们笑闹怂恿。
　　梁清韵脸色微变，手指蜷曲缩回，一时间没有搭话，古秋筠未管其他跳上道武台，寒希声的惊呼淹没在哄闹的赞声里：“你还有伤！”
　　天河仙君亦是眉尖轻耸，古秋筠朝仙君笑道：“再怎么样还不是有师父给我治伤么？怕什么，师弟又不会砍死我。”
　　这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仙君摇摇头，玉骨金符笔在他肋下虚画了张符篆毫不客气地道：“我是怕你输给师弟丢了面子。”
　　“反正都是师父您教出来的，谁胜谁败有什么要紧，我也没打算赢啊。”古秋筠小声说。
　　“顽劣。”仙君笑着退去了台下。

　　梁清韵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下不快，口上也很冷淡：“师兄当尽全力，也好让我看看我与你的差距。”
　　古秋筠肋下伤口的那点不适在仙君的符篆作用下很快褪去，他掂了掂无波剑摆手道：“不不不，还请师弟手下留情。”
　　梁清韵懒得和他拉扯废话，当下青牛化成碧烟散去，他不八不丁地往台上一站，翠笛握在身后：“师兄请。”
　　古秋筠：“哪有当师兄的先出手的道理，你先你先。”

　　梁清韵知道他的无赖劲儿又上来了，没搭话，古秋筠仔细打量了他两眼调戏道：“以往就知道我们鹤落云居的小师弟长得最是标致不过，今天穿着锦衣华服可真是比天仙还美，你看看你这唇红齿白的小模样，什么茂华秋菊容耀春松，什么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什么美人儿也比不过咱们的小师弟，要娶要嫁，都当选这样的美人儿……”
　　台下一片哄闹，小辈弟子们纷纷起哄，好些仙姝都红了脸，轻啐古秋筠说话不遮拦。
　　“师兄！”梁清韵气得瞪大了眼。

　　古秋筠笑嘻嘻地看着他，梁清韵七岁被仙君带回鹤落云居山，十二岁跟在仙君身旁四处游历仙州参加各种仙雅集会的时候，总不下万万次地被当成小姑娘，后来他发狠再也不出门，非要练出魁梧高大的男子气概。
　　师兄们原本也没管那么多，想着小孩子长开了也就好了，可等他长到十七八岁，身量倒是长开了，容貌却更胜往昔，从小美人长成了大美人，他还想着练出壮实夸张的肌肉块。
　　叶琳琅最爱欣赏美人，生怕他在这么下去长变了形或者是气得给自己脸上来一剑疤，一连好几年地劝说，才叫小师弟放弃了变成刚猛肌肉男的想法。
　　直到这时的冠礼，梁清韵还是最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姑娘，而且还会一直讨厌下去。

　　古秋筠嘚啵嘚地用言语激他，梁清韵的变扭脾气哪里忍得住，提剑就朝着二师兄奔去了，古秋筠坏笑道：“真不禁激啊。”
　　梁清韵简直想骂人，回回见着这位二师兄似乎都能掀起他性格里最恶劣的部分，想让这位恶劣的二师兄在更加恶劣的他的脚下痛哭求饶。

　　碧穹重剑力逾山岳，即使在认主之后也重有千斤，好在梁清韵小时候为了修出魁梧壮实的肌肉很是下了功夫，手上力量极佳，挥动千斤如臂指使游刃有余，可这剑气对古秋筠便大不一样了，简直像是山岳压顶而至，他果断选择了闪避。
　　梁清韵撩剑横扫，剑气如长虹贯日，古秋筠懒懒一笑，手中无波剑顺着碧穹挽了个花儿，二两拨千斤地借力打力直刺梁清韵面门，无波和碧穹不同的地方在于，碧穹走的路子是一力降十会，而无波重在叠浪之势连绵不绝。
　　梁清韵深知无波叠浪千层之后的可怕，当下翻腕欲挑飞无波打破它的叠浪之势，可他到底战斗经验不如在魔域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古秋筠，古秋筠御剑凌空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无波剑在他的操控之下层层气浪涌动。梁清韵同样御空而行，剑决一变，碧穹从山岳重剑陡然变得轻如鸿毛，见缝插针地穿过无波剑气，在他刻意的控制之下猛然变重与无波强强相撞，二人重新手握剑柄在半空激撞出山崩海啸之音。
　　台下许多年纪小的弟子都捂住了耳朵，云卿君啧啧称道看得不亦乐乎。

　　寒希声朝琳琅问道：“小四，你说他们哪个会赢？我看小七那剑好厉害啊，二师兄不会有什么事吧，他身上还有伤呢。”
　　叶琳琅：“小七虽然天资过人，到底还小，又是头一回使用碧穹剑，若真要打肯定还是师兄会赢。”
　　“啊？二师兄有这么厉害么？我从来没见过他练剑啊，我还以为他就是个爱看闲书的半吊子呢，在长城守了这么多回甲岁也没升长老。”
　　叶琳琅敲了敲寒希声的脑袋：“别小瞧了咱们二师兄，他在长城上的功勋比一般的长老还多得多，他的剑术都是在魔域里练出来的，小五年幼时候还是他给教的剑呢。师父说了，若他把看闲书的那些时间都拿出来练剑，剑道修为只怕会在风回师兄之上。”
　　“风、风回师兄之上？这么厉害？”寒希声有些愧疚，“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叶琳琅：“你是符修医道，又没守过甲岁，不清楚这些挺正常。不过我倒是听说上上回二师兄守甲岁的时候就已经收到过长城长老的聘书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接。”
　　寒希声此时的嘴巴已经能装下鸡蛋了：“那可是长城长老啊，和仙门长老平座，他为什么不要啊？师父都不管他么？”
　　叶琳琅笑了：“就是因为师父不爱拘束我们这些弟子，二师兄又分外跳脱，才会有师父最宠爱他的传闻啊。”
　　“好吧……”寒希声叭咂着嘴。

　　上空的战斗已至白热化，古秋筠的叠浪气势不凡，却仍旧在碧穹的一次次重击之下震得他虎口发麻，随着时间推移梁清韵对碧穹剑的把控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神速进步，碧穹剑的轻重大小在他控制之下变化不断，错力的感觉让古秋筠不得不一直调整身形和步法，更要命的是，他的伤口好像崩了。
　　梁清韵的感觉同样不太好受，哪怕他力气再大一直消耗下去还是有些费劲，最开始毫无章法的几剑更是让他耗费了太多体力。对于剑法的摸索才处于初生阶段的感觉让他破绽不断，偏偏对面讨人厌的二师兄又是个狐狸成精的狡猾匪痞，几乎每一个破绽都被古秋筠堪破点出，让梁清韵好不羞恼。叠浪剑法的连绵不绝也给梁清韵带来了越来越沉重的压力，气势上也快要将他反超，应对碧穹时隐隐有了搬山之力，梁清韵知道这一场比试是自己输了，哪怕不甘心，结果还是要认的。

　　梁清韵看了看对面的师兄，心情有些复杂，他和寒希声一样不怎么了解这个性格古怪的二师兄，他也不像其他几个师兄一样是仙道遗孤从襁褓里就被古秋筠把屎把尿哄着睡觉，他来仙州之时已经七岁，处于渐渐懂事的年纪，古秋筠这时候已经常年在长城守甲岁，仅有的一点记忆也是古秋筠恶劣的玩笑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草蚱蜢、纸蝴蝶、凶兽风筝、木雕青牛……
　　原本小时候还是很喜欢这些小礼物的，他敏感又害羞，希望能得到仙州上所有人的认可和喜爱，但在他有一次发现寒希声房里有一模一样的“套装”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胸腹里面有一股恶劣的气息在盘桓，那种敷衍一样的博爱让他为自己分外珍视那些小礼物的喜爱心情感到羞恼不已。
　　然后寒希声告诉他，二师兄给每位师弟都做过这些小礼物，朝冷月都有，直到现在草蚱蜢还摆在三师兄的书桌上，坏了还给换。梁清韵回房之后就把书柜上摆放的小礼物都收去了箱子底扔在藏戒里的角落。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梁清韵就对这位师兄存着一些生涩未名的极其变扭的喜爱和厌恶，然后在相处过程中被他的无赖和恶劣扭曲成厌恶和厌恶。
　　是不是他一直都太存着偏见了？二师兄当年的小礼物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妥，他虽然无赖说话没遮拦，但刚刚还是很好心的用“试剑”一句帮他打破了尴尬，而且剑术还不错……

　　梁清韵心里涌起一股愧疚，他趁着两剑空隙又偷偷瞄了一眼古秋筠，突然发觉他比刚刚苍白了一点的脸色，猛地想起他身上还带着伤，当下自责的情绪如洪水决堤泛滥，一剑错力撇开准备认输，古秋筠借着他收剑的动作打了个滚要摔去地上：“哎！”
　　梁清韵吓了一跳赶忙在半空接住他：“师兄！”
　　古秋筠：“哎，没事没事。”
　　台下小弟子们见着古秋筠是被梁清韵扶下来的，当下笑闹拍手为清韵打败了师兄折了师兄脸面而怪笑欢呼。

　　二人落在地上，梁清韵扶着他坐下，面上的表情有点古怪，古秋筠捂着肋下道：“多谢你接着我，不然我可要成为第一个试剑摔死了的道君了。”
　　他这话没小声说，台下的小弟子们笑成一团。
　　梁清韵：“啊？”
　　古秋筠低声道：“啊什么啊，我都认输了，你那什么表情，跟丧夫了似的，哥哥我没事。”
　　梁清韵原本道歉的话哽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口了，瞪着眼觉得心里那些愧疚自责的洪水在瞬间被蒸发殆尽，河床干涸皴裂。

　　古秋筠又摸了摸肋下，外袍上已经沁出了一点血：“啊不，还是有一点事的，快扶我去找小六，伤口崩了好疼！”
　　他的声音又低又急，在“好疼”两个字那里勾出一点尾音，像小苗苗刚破了土，跟撒娇似的，梁清韵差点咬了舌头，刚升起的一点对师兄剑法的钦慕也在这一句“好疼”里面碎成了粉末。
　　梁清韵深吸一口气，扔下他走出了道武台：爱谁愧疚谁愧疚去吧，谁喜欢这狗屁师兄谁喜欢去吧！反正他就是讨厌这人，就是讨厌！
　　“哎？”古秋筠傻在道武台上：吓？怎么突然走了？这小变扭精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