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9、垂怜

　　鹤落云居山上有三样事物最富盛名：器典、垂怜、云居浮鹤觞。
　　第二样的“垂怜”说的可不是仙姝赐爱，而是指鹤落云居山后山的景色。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灵泉边的藤萝花在朝冷月的悉心照料之下终年不谢，嫣红浮紫串，一坠坠如云如烟地开着好似帘幔，仙道们便给此处美景取了个雅号，名为“花垂怜”。
　　花架下的木质桌岸朴实素雅，桌上灵果灵茶灵酒错落，桌边仙袍仙裙仙衣团簇。
　　长幼分桌，道君们也不拘着弟子笑闹，古秋筠御剑刚来，一眼便看见小五柳云眠正躺在藤萝花架上睡觉，羽衣袍子堪堪遮住了半边脸，叶琳琅坐在他身边喝酒，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一众小仙姝聊天。

　　古秋筠轻手轻脚从他后背摸过去，摘了一串藤萝花丢在他左肩，叶琳琅在花串靠近时候敏捷地伸手接住向后看去：“咦？”
　　古秋筠早躲了起来，叶琳琅莫名其妙地转过身继续看着下边小仙姝们叽叽喳喳侃大山，古秋筠又摘了串花扔去他右肩，叶琳琅比刚才更快速地反应过去，可还是没什么也没有发现，手里的藤萝花紫色里透着绯红，十分动人，叶琳琅笑道：“这是哪位姐姐再同琳琅玩笑？”
　　古秋筠在暗处勾了勾嘴角，还是小四小五好玩啊。
　　他又扔了串花落在柳云眠头顶，柳云眠迷糊着手一招，把花搂在怀里换了个姿势接着睡，小声嘟囔着：“二哥还是这么无聊。”
　　“你怎么知道是我？”古秋筠有些惊讶地现身在叶琳琅旁边。
　　柳云眠眯着眼：“花上有石叶香味，只有你爱用这种古老的熏香。”
　　叶琳琅低头嗅了嗅藤萝花：“狗鼻子啊你，我什么也没闻见。”
　　柳云眠懒懒起身就着他手里的花闻了闻，肯定道：“有，你蠢。”
　　也不等叶琳琅笑骂，柳云眠枕着他肩膀又睡着了，叶琳琅也懒得抖肩把他甩去，任由他瞌睡，顺手捞起酒坛子来了一口，古秋筠喉结滚动了一下。

　　叶琳琅笑道：“忘了，小六坚决叮嘱了你不能喝。我这就收起来。”
　　那挑衅的小表情太可恨，古秋筠从他身边顺了一坛子拍开：“怎么就不能喝？”
　　叶琳琅挑了挑眉打算他真要喝就把酒坛子给抢下来，却不想古秋筠就着那要喝不喝的架势给定住了，叶琳琅一下子好不客气地笑开：“你倒是喝啊？”
　　几滴酒液荡落在古秋筠的胸口，香气扑鼻沾染衣襟，云居浮鹤觞的香醇直勾引着他的味蕾唇舌，捧着他的脸诉求贪欢，寒音妈妈的“谆谆嘱咐”却煞风景地回荡在脑海，古秋筠放下酒坛吧唧吧唧嘴，愣是忍住了，将酒坛扔到笑弯了眼的叶琳琅怀里没好气捏着鼻子道：“快点收起来！馋死我了！”
　　叶琳琅把三四个酒坛收进藏界里：“你这是转性了还是被小六念叨怕了？”
　　“唉，”古秋筠长长叹了口气，“一个二个都学会欺负师兄了，师兄不好当啊，当爹当娘当儿子。”
　　叶琳琅笑弯了腰：“一个二个？你又在小七那里吃瘪了？”
　　“也不是……你说我到底哪里惹到他了？我看他对你们其他几个从来不这样吧？”
　　“不啊，小七挺乖巧的，相貌好天赋好还十分勤奋。”

　　古秋筠觉得自己认识的梁清韵和其他师兄弟认识的大约不是同一个，郁闷地没说话。
　　琳琅凑过来问：“你们俩又怎么了？吵架了？”
　　“那倒没，”古秋筠伸了个懒腰，“咱们的小七就是个小变扭精，就爱天天甩脸子给我看，哄也哄不好，唉，还能怎么样，受着呗，他年纪小，长得又好，我有什么办法？”
　　叶琳琅笑道：“你这话说得怎么和宠媳妇似的？”
　　“千万别，”古秋筠笑着摇了摇手，“要找这么个媳妇我不得早早辞灵于世？累也被他给累死了。”
　　叶琳琅捧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可怜的当爹当娘当儿子的二师兄。”
　　古秋筠摇着头，故作沉重地叹息：“唉……没办法，谁叫你们师兄我就是这样好？”
　　叶琳琅笑开：“是是是，特别好！就是不怎么要脸。”
　　“真是把你们都给宠坏了，我看你是不怎么要命？”
　　他这话说得没什么气势，琳琅才不怕他，自顾自笑到停不下来，把古秋筠也逗乐了。

　　花架下一众小仙姝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十分热烈的笑闹，雏莺般的娇声悦耳动人，他俩好奇地看去，正见着底下一黄衣小仙姝笑道：“你们别笑她了，清韵小道君长相的确是比仙姝更美，看差了眼也是有的。”
　　古秋筠低声朝琳琅笑道：“肯定又是哪个看差了眼把小七当姑娘去了。不是我说，他那小模样说不定哪天真给人掳去当小媳妇去了。”
　　叶琳琅捧腹：“这话可别让小七听见，不然他又要羞的。”
　　古秋筠摇了摇头：“哪里是羞？他能一剑把我戳死。”
　　叶琳琅笑眯了眼。

　　下边团坐中央的粉衣小仙姝红脸道：“阿晴姐说的对，你们再笑我，我可不理你们了，谁让清韵小道君容貌那样好，我一时晃了眼才闹的笑话。”
　　旁边的抚琴仙子调笑她：“你是晃了眼还是迷了心呐？险些把仙君的好弟子拉去月蟾宫当好姐妹去了。”
　　粉衣小仙姝扑着过去对她一阵挠痒：“你再说，你再说！”
　　那仙子笑得直打滚，连连讨饶道：“哈哈……哈哈，妹妹，好妹妹我错了！你别！哈哈……”
　　小仙姝们一通玩闹，仙子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捂着肚子直叫“哎哟”笑痛。

　　叶琳琅看得美滋美味，侧头朝秋筠道：“哎，我看那月蟾宫的粉衣小仙姝倒是娇俏可爱得很呐。”
　　古秋筠瞟了两眼：“是挺可爱的，我还以为月蟾宫都是庭芜萦蓝那样的冷美人呢。”
　　叶琳琅八卦道：“听说月蟾宫宫主和师父有意撮合你和萦蓝仙子？”
　　“可算了吧，我哪有心思想那些，何况我又没什么建树，只是一个游仙散道，别糟蹋人家好姑娘了。”古秋筠偷眼瞧了瞧叶琳琅肩头的挂件小五，笑着打趣叶琳琅说，“倒是你，见一个爱一个，风流没个正经。把你自己给定了再来说我吧。”
　　柳云眠半睁开眼深以为然地趴在琳琅肩上点了点头。

　　叶琳琅装作摇头叹息地玩笑道：“我才不愿和大师兄一样，千岁不满才看了一株冷香兰就选择吊死，多可惜。”
　　柳云眠皱眉往他肩上磕了一下。
　　古秋筠笑说：“你说这混账话也不怕庭芜嫂嫂揍你。”
　　“才不会，风回师兄才舍不得师弟挨打的。”叶琳琅托了托云眠的脑袋，又继续欣赏花架下正和那仙子聊得火热的粉衣小仙姝，赞道：“真是天真烂漫，一会儿我要问问这粉衣小美人的名字去。”
　　柳云眠在他肩头幽幽道：“不行，我不许。”
　　“为什么？”
　　柳云眠眯着眼往下看了看：“唔……胸小、个矮、太聒噪。”
　　叶琳琅还要辩解一番，柳云眠把脑袋往他肩上重重一搁，懒如梦呓、坚如磐石地说：“不行。”
　　“哎？”
　　“不、行！”
　　“……我真是……服了你了……”
　　柳云眠窝在琳琅肩窝里猫一样懒懒哼哼一声，叶琳琅拍了拍他的脸向下继续看去。

　　花架下的仙子冲那粉衣小美人道：“你不是曾给我念过一首云居七子的打油诗么？今天清韵小道君赐了字，你可终于能把那首小诗填完了。”
　　阿晴等众仙姝在旁边起哄道：“什么小诗，念出来听听呀。”
　　“哎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不是我写的，都是小姐妹们用他们的道号瞎闹拼起来的。”
　　“哎，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知道，是不是那个‘一见风回沐春阳’的那个？”
　　“对对对，”粉衣小仙姝笑，“你也晓得呀？”

　　叶琳琅和古秋筠也来了兴趣，聚精会神地在花架上偷听。

　　众位小仙姝撺掇起来：“快念来听听，快念来听听！”
　　“羞死啦，有什么可念的？”
　　“偏要念，我们也想知道是什么诗。快说快说！”
　　“那好吧，这打油诗是这样的：
　　一见风回沐春阳，二笑秋筠景自芳。
　　三冬冷月霜无夜，四弦琳琅胜海棠。
　　五音不醒云眠梦，六字希声书玉璋。”
　　“七呢？怎么没有七？”
　　“清韵小道君今天才赐的字，七还没有想出来呢。”
　　“那你快想一个啊。”
　　“这……七、七……七绝清韵……”
　　旁边一小仙姝笑道：“七绝清韵芙蓉貌，好不好？”
　　“好啊好！”
　　“可以可以！”
　　“还差最后一句。”
　　旁边不知谁凑了声：“最后一句就叫
　　‘仙君座下好、儿、郎’！”
　　“妙哉妙哉！”众位小仙姝欢笑着拍手称赞。

　　叶琳琅笑岔了气：“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打油诗，语句都要不通了还‘妙哉妙哉’。二师兄你可还是‘景自芳’呢！哈哈！”
　　古秋筠搂着肚子笑道：“总比小七的‘芙蓉貌’好些，啧啧，更像女孩儿了。”
　　“哎，我那一句还不错啊，‘胜海棠’，”叶琳琅掏出面雕花小镜对着摸了摸下巴，“不错不错，的确是胜赛海棠。”
　　古秋筠拍开他的手：“自恋吧你就。”
　　二人相视一眼各自笑开，叶琳琅笑喘了气耸肩凑着柳云眠道：“哎，还有你呢，‘五音不醒’哈哈，这一句实在贴切！”
　　柳云眠抬手掩面，袖子里发出一声娇懒的“哼”。
　　古秋筠和叶琳琅笑得更狠了。

　　他们的笑声引起了花架下小仙姝们的注意：“呀！上面什么人！居然偷听！”
　　古秋筠：“哟，被发现了，快逃！”
　　“我还没问那小美人的名字呢。”叶琳琅一边喊，一边拎着云眠后颈子跟着古秋筠跑路，柳云眠眯着眼把他脖子一搂：“不许。”
　　“哎，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你快下来，勒死我了！你还以为自己和小时候一样轻么？”

　　他们三人在花架上腾转，另一头寒希声坐在梁清韵的碧穹剑上正找他们呢，当下看见了高声叫道：“二师兄我看见你了！不许跑！一会儿再扯了伤口我饶不了你！二师兄你听见没！”
　　古秋筠脚下一个趔趄，叶琳琅好不客气地哈哈大笑，扔给他一个旁观看戏的眼神。
　　梁清韵御剑来得快，寒希声从剑上跳下来飞快蹿到了古秋筠面前去扯衣服去看他肋下的伤：“你刚刚才答应我不会再扯到伤口的，你一转身就又跑又跳！师兄你答应别人的话算不算数啊！是不是还想回床上躺几个月？”
　　古秋筠连忙推搡拉扯住衣襟：“师弟，师弟！别扯我衣服啊！”
　　“你别动啊我看看！再渗血了可怎么办！”

　　梁清韵在旁边瞄了眼发现他伤口没有异样心里暗自吐了口气，然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吸了吸鼻子：“六师兄，二师兄身上好像还有酒味啊。”
　　古秋筠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不带这么冤枉人的啊，我可没喝！”
　　梁清韵轻笑着扭过头去。
　　寒希声嗅了嗅他前襟更是怒道：“二师兄你的酒哪来的！”
　　“哎，我真没喝！就从小四的酒坛旁边过，沾染了一点味道，我一口也没喝啊师弟！”
　　“哦，”梁清韵笑着拉长尾音，“原来是四师兄给的啊？”
　　叶琳琅拎着柳云眠跳起来：“他真没喝！刚刚四哥哥还夸你乖呢，你哪只耳朵听见他说我给了他酒喝？！”
　　寒希声根本没管那么多直接怒道：“我就说！我明明把他藏戒里的酒都掏光了，哪来的云居浮鹤觞的味道，小四小五你们又帮着他胡闹！”
　　柳云眠睡着也被点名，当下站起身来委屈地醒了眼，古秋筠还在大呼冤枉：“不是，我真没喝酒！”
　　叶琳琅想要拦住苏醒的柳云眠：“哎，小五别——！”
　　却没来得及脚下一空，柳云眠的梦影剑已经利落干脆地削断众人脚下花架。

　　寒希声：“哎！”
　　古秋筠：“啊呀！”
　　梁清韵怒道：“你别拉我！”

　　这一方花架在众人瞪大了眼的惊讶里轰然歪斜倒塌，花架上一群风流的、唠叨的、带伤的、被扯下来的、又睡着了的一溜串砸下来，花架上飞起的藤萝花粉的、红的、紫的、浅绛的、深绯的热烈嚣张又快活地飞了满天。

　　地上摔倒的几个“哎哟”着坐起来，古秋筠起身正对上落了满脑袋花的叶琳琅，当下也不叫“哎哟”了，直接笑倒在地上：“小四，你……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琳琅一脸懵然：“笑什么？怎么了？”
　　寒希声坐起来瞪着眼看了看叶琳琅，又和梁清韵对着呆了半天，突然两个人像是被贴上了什么符篆一样爆发出笑声，怎么也止不住。
　　柳云眠摘下琳琅一脑袋的花，扯了琳琅的半幅袖子遮在脸上掩住嘴角弯弯。
　　正值小四羞窘之际，一小溜落花挂着寒希声的鼻子飘落给喂到了他嘴里：“哈哈啊咳！噗！噗、噗，呸呸！呸！”
　　古秋筠见状笑得更狠了，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叶琳琅和寒希声眼瞪眼，都没绷住地小声笑起来，越笑越傻，四个人和傻子似的坐在一片碎红乱紫里笑到肝儿颤，寒希声呛咳着笑得打滚，捂着肚子喊笑得疼。

　　游风回和朝冷月原本在席上待客吃酒，听见动静迅速赶来，宾客们，尤其是小辈弟子们都赶凑上来看热闹，那群小仙姝也追了上来，看见他们集在一处，在一地狼藉里笑得东倒西歪，一时都莫名地乐呵。叶琳琅坐在地上也不管什么风流形象了，寒希声搂着肚子捶地笑得都哭了，梁清韵几次掩唇咳嗽想停下来又被希声的唉呼逗笑，古秋筠虚扶着肋下笑得眼波盈盈，一双琉璃目流光溢彩。

　　风回好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师兄、师兄我们……噗哈哈哈哈……忍不住……”
　　“哈哈……师兄我、我肚子都疼了……都怪他们……我哈哈哈哈哈……哎哟、哎哟……”
　　“咳咳，师兄我们只是……噗！哈哈哈哈哈哈……六儿你别、别哎哟了……哈哈哈……你一……哎哟……我就、忍不住……想笑……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风回、你就、先让我们哈哈，笑完吧哈哈哈哈哈……太逗了！哈哈哈哈哈……”

　　朝冷月板着脸：“胡闹！小五你起来，还睡！”
　　柳云眠郁闷地掀开琳琅的袖子嘟囔：“……怎么都说我……”
　　叶琳琅原本快要止住的笑声又爆发开来，掀起新一轮的笑声狂潮：“哈哈哈哈哈哈——！”
　　“胡闹！不许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游风回温柔地笑着摇摇头，眼角的朱砂小痣也好似笑意盈盈，他上前把他们几个师兄弟搀扶着爬起来，他们也不在意旁人的观望，七个人团在一起勾肩搭背地笑闹，柳云眠被琳琅拎着后颈子凑到游风回身边讲述方才的趣事，希声凑到朝冷月面前开始嘚啵嘚地告闲状，古秋筠揽着梁清韵的肩膀半是要挟半是笑闹地在朝冷月面前开脱。
　　旁边观望的小弟子和小仙姝们一个二个都莫名看红了脸。
　　乱红翩飞曳地紫，阳光烂漫洒在他们身上，一切之外的人和风景都成为光色陆离的背景。

　　然后轰然破碎。

作者有话说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李白（唐）《紫藤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