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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番外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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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阳正好,飞鸟还家。京城的一处雅致阁楼中,嬴诀坐于窗边远眺,重重宫楼玉宇浸没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柔和的金光。
干瘦如柴的手指执起了手边的青铜小坛,浑浊的老眼仔细端详着里面不断扑闪的小东西。
忽然,他打开了青铜小盖,小坛中精神抖擞的小东西扑闪着翅膀,迫不及待地飞了出来——原来是一只蝴蝶。
宛若绝美舞姬在风中翩然起舞,蝶儿扑闪着双翅,只不过它竟是异色双翅——左翅花纹宛如幽兰,右翅宛如烈焰。它在窗边盘旋了一会儿,很快飞出窗外,朝着那重重殿宇翩翩而去。
“您在做什么?”李棣推门而进,恰巧看见了嬴诀放出那只蝴蝶。
嬴诀眯起了浑浊的老眼,“昊儿给我的,他说这是一只可以让事情变得很简单的蝴蝶。”
“哦?”李棣心中不解,“区区一只小蝴蝶,竟有如此作用?”
嬴诀倒了两杯茶,压低了声音,“相国可别小看它,此乃百毒教的圣物,昊儿花了一千两黄金才请回来的。”
李棣一听是百毒教的圣物,心中顿时来了兴致,“不知有何妙用?”
嬴诀笑了笑,将这蝴蝶的用处一一道明。
“虽然用过一次之后,毒性全失,但一次足矣。”
李棣听后,不禁连连点头,“原先我还斥责昊儿不顾身份尊卑,常与江湖浪子厮混,现在看来这些臭虫倒是帮了大忙。”抬手摸了摸头上层层纱布包裹着的伤处,狠狠道:“这样一来,不管明日的认亲结果如何,他们都会成为猎物了!”
嬴诀也颇为赞同,嗤笑一声,“只能怪嬴政自己,谁叫他只生了一个儿子,他肯定会亲自救儿子的。”
“一箭双雕。”李棣阴沉一笑,“只要他们父子一死,这江山自然物归原主了。”
“对了,昊儿呢?”李棣突然问道。
嬴诀放下茶杯,目光一沉,道:“他说要去找一个人。”
月色渐渐浮现,韩非百无聊赖地从小窗缝隙中凝望着弯月,又看了看四面夯实的石壁,轻轻一叹,早知道就选一间视野更开阔的牢房了!
倏而一阵脚步声传到了韩非耳朵里,韩非立马来了精神,推开牢门,虽然狱中昏暗,他看不清来人,但他知道,那是为他跑去买酒的狱卒,笑道:“辛苦张大哥了,我们一起喝吧。”
狱卒将酒壶递给了他,没有拒绝他的邀请,“韩大人好兴致,全然不像下狱之人。”
“那也总不能一直愁眉苦脸啊。”
韩非打开瓷质酒壶的盖子,低头闻了闻,当即心中一惊,瞳孔倏然放大,寒潭香?
抬眸看着那名狱卒,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目光里,藏着太多的东西……韩非垂下眼眸,微不可觉地一声轻叹,侧过身,“瑾王请。”
嬴昊撕下了假脸,坐在了桌边,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韩非,长发垂腰,素色白衣。虽然身陷囹圄,但依旧是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华之姿,注意到了角落的东西,“不放信号弹叫来密卫?”
韩非笑了笑,“你既然敢来,又何惧于密卫。”
嬴昊也跟着笑了笑,看着放在桌边的寒潭香,“我给你带的酒,敢喝吗?”
韩非拿出了两个酒杯,将酒倒满,递了一杯给嬴昊,“你不是也要喝吗?”
如此坦然,倒是让嬴昊不自觉想起了从前与他把酒言欢的日子,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嬴昊无比坦然,“纵使你如此待我,我也无法不爱你。”
韩非不由得一愣,又轻轻一笑,“那你还害我来这儿。”
“只是,不想看见你出现在朝堂上。”嬴昊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我不信,明日滴骨验亲,你会全无招架之力。”
韩非摩挲着上好的瓷杯,“既知无用,何必多此一举?”
“对于你来说,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嬴昊笑了笑,望着天边的一轮弦月,“我只是想让你远离那个是非之地,并不是想杀你。”
韩非摇头失笑,“我早已无法远离。”
“你……收手吧。”韩非突然道,平心而论,他并不想看见他死。又道:“趁现在嬴政还容得下你。”
嬴昊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两声,目光复杂地凝视着他如梦似幻的脸庞,“我如何收手?他如何容得下我?”
“只要你交出兵权,他如何容你不下。”韩非坦然看着他,“他并非心胸狭隘之辈。”
看着这样的韩非,对嬴政时时维护,处处为他着想。嬴昊突然觉得很累,一股噬心的疲惫从心底渐渐蔓延到躯干,仿佛被人扔进了泥沼,不论怎么挣扎,都只能沉沦。
“那我呢?”他反问,双目微微发红,“我如何容得下我自己?谁去容下我的父亲!”
“你会输。”韩非语气万般肯定。
嬴昊闻言,倒也不气,只是沉声道:“不到最后,怎知胜负。”又轻轻一笑,凝视着他那双波光粼粼的美目,“看来你我今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韩非抿了一口酒,“你我一向如此,只是你今日才发现而已。”
“爱上我,后悔吗?”韩非忽然问他,目光却依旧清澈如泉,“你若早早舍了这颗心,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嬴昊不语,只是又饮了一杯酒。忽而他开口,“你可知,何为恋慕?”
“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嬴昊深深望了一眼那双令自己深陷红尘迷梦的桃花眼,“更怕你,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韩非轻阖双目,如蝶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恐怕……你要失望了。”
“无妨。”嬴昊落寞地笑开,“反正你也让我失望那么多回了。”
忽而又问道:“为什么是嬴政?”
韩非站起身,朝窗缝处踱了两步,夜风轻俏地拂过脸庞,轻吟道:“天下归一。”
嬴昊微微一愣,立即明了他话里的意思,竟是想灭了周边六国!何等好大喜功!“为了一己之私,竟欲发动如此大战,枉造杀孽!”
“一己之私?枉造杀孽?你是这么想的?”韩非轻声一笑,目光深沉了几分,“为了不让已流的血白流,为此只能撒下更多的血。”
“你要我如何想?”嬴昊反问,“百姓安居乐业不好吗?何苦让他们经历战争。”
韩非回头望着他,他与嬴昊就是如此,看似是知交,实则彼此不认同。他从不否认,嬴昊确实有治国之能,只是……
“你一贯优秀,可就是因为优秀,所以什么也看不见!”
“先破后立,不破不立!”烛火在盛满浩瀚星海的桃花眼中不断闪烁,韩非又道:“毁灭旧岁月,在旧时代的废墟上,重新缔造一个空前的帝国!”
“百姓所求,无非盛世长安。”嬴昊也站起身,走至他的身边,“这样的梦,只是你们一厢情愿!”
韩非懒得反驳,只是淡淡一笑,“所以,你选择停滞不前,追逐今日。”
“现在本为大争之世,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如江东一般富饶安泰、歌舞升平。”韩非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在你父皇给你的世界里,于皇族符号的下俯瞰一切,你可见过因战争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难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可知他们在追求什么?什么样的世界才容得下他们,你可想过?”
嬴昊闻言,冷笑道:“少把百姓当做野心的借口!”
“以战止战,永绝乱世,又有何错?”韩非道。
“只怕你们会穷兵黩武、自食恶果!”嬴昊冷冷一哼,“屠夫的和平罢了!这样的世界,我否认!”
既然他已做出选择,韩非也知道他的心意断不会更改。
韩非目光灼灼,漆黑的眼眸中仿佛盛满了满天星斗,缓缓道:“法之天下,儒之教化。”
“这是未来的世界,不流血如何得到!”
嬴昊不解地看着他,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韩非坦然凝视着嬴昊的眼眸,目光坚决,“这条路已经开始了,若有人敢挡在这条路上,韩非必除之!”
韩非目光的决绝宛如一把烈焰,生生灼伤了嬴昊的眼,心中一痛,他从未想过自己跟他,竟会走到这一步!
“那我也告诉你,在了结之前,你尽可安心在此小住。”
嬴昊低声道:“再可怕的猛兽只要被发现了软肋,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嬴昊转身朝牢门走去,回头他微微一笑,“一切都会物归原主,我会来接你的。”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牢房。
什么?韩非心中疑惑,他来接我?一个令他恐惧万分的念头涌上了心头,嬴政的软肋,除了他,那便只有……
来不及多想,韩非转身,正打算拿起角落里的信号弹,还没等走近,就听见角落传来一声闷响。
定睛一看,信号弹竟被一颗石子打烂!牢门再次被推开,看到来人,韩非目光冷厉似剑,“高、贺!”
夜色愈发深沉,宫殿内灯火通明,一群白发苍苍御医围在床边,躺在床上的小身子不停颤抖着,苍白的小脸儿上不停地冒汗。
嬴政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儿子,沉声问道:“你说,一只蝴蝶咬了他?”
“什么样的蝴蝶?”
小太监跪在地上,颤抖着身躯,匍匐在地。虽然嬴政并未发怒,但本能告诉他,这绝对是危险的前兆。
“奴才……并未看清。”
嬴政眼底暗流涌动,只觉一把怒火从心底升腾而起,命令道:“拉出去斩了!”
嬴政走到了扶苏床边,拧着眉头,眼中隐隐浮动着几分担忧。是什么人做的,不用想都知道。这一次,是自己大意了。重兵调离皇城,中部兵源空虚,登基大典又被自己破坏。原以为,这些足矣成为嬴昊起兵的条件,却不想这混蛋还不满足!竟对扶苏下手!
看着平日里活波可爱的儿子,现在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愤怒。
“扶苏情况如何?”
年迈的御医们皆吓得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殿下……情况不妙啊,臣等只能压制片刻,但实在不知究竟是何毒,所以不知如何解。”
见嬴政又有发怒的迹象,站在一旁的云崖子连忙道:“还是把那个炎郁找来吧。”
鹿恪眉心紧锁,“已经派人去传了,但他现在人在医庐,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若朕用内力将毒逼出呢?”嬴政摸了摸扶苏汗湿的小脸儿,扶苏不能再等了,他能感到自己儿子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
“或可一试!”御医连忙道。
嬴政闻言,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掀开锦被,将扶苏软糯的小身子扶起来,自己也坐到他身后,双手贴在扶苏背后。集中精力,气转丹田……
云崖子站在房门外,耳朵紧贴殿门,聚精会神地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鹿恪见状,不禁笑道:“先生请放心,陛下定能救殿下。”
云崖子抬眸看了一眼鹿恪,“我这不是怕他功力不济吗?待会儿他要是不行了,我就上。”
“怎么可能?”鹿恪无奈地笑了笑,这话……太直白了吧,也只有他敢说了……
云崖子也不和他开玩笑了,将注意力又放回房内。
忽而,云崖子脸色猛地一变,不对劲!他的气息……怎会如此毫无章法?
来不及多想,云崖子立马破门而入,只见嬴政难耐地皱起了眉心,真气竟毫无章法的四处乱窜!凌刮过层层轻纱。
云崖子见状也是吓了一跳,无法自控!这分明就是走火入魔!连忙点了嬴政周身大穴,将浩瀚的内力灌入他体内,引导他杂乱的真气归于丹田。
片刻过后,在云崖子内力的引导下,嬴政的真气终于归元,云崖子收功停手。
嬴政满头冷汗,猝不及防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陛下!”鹿恪连忙扶着嬴政,简直难以置信!嬴政竟险些走火入魔,还好今日有云崖子在。
“此毒蹊跷,不可再运功逼毒。”云崖子眼底划过一丝担忧,又道:“还是等炎郁来了再说。”
嬴政点点头,用衣袖将唇边的鲜血随意抹去,眼底杀意却是如何都无法隐藏了,誓要将那混蛋五马分尸!
若嬴昊都对他们出手了,那么先生那边……
“快去先生那边。”依旧沉稳的嗓音却比平日急切了几分。
“诺。”鹿恪正要告退,却目瞪口呆地看到一个,不,几个身影破窗而入——
韩非大人?身后还有……淑妃娘娘!八皇子!炎郁!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云崖子,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
韩非敏锐地注意到了嬴政衣袖上的血色,心中不禁担忧万分,“没事吧?”
嬴政摇了摇头,看向身后的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嬴悦眼带笑意,规规矩矩地给嬴政行了一个礼,“皇兄安好。”
韩沁抱剑而立,微微一笑,却是看向云崖子的,“来还我儿一样东西。”
“却不想,遇到一个小贼。”
又指了指炎郁,“还顺便捡了一个差点儿被人灭口的。”
嬴政听后,也懒得问了,对炎郁吩咐道:“快去医治扶苏。”
说话间,嬴悦就把五花大绑的人扔在了地上,指了指蜷缩成一团的人,“他的武功已经被娘废了,手筋也被挑了。”
嬴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平淡的语气,吐露出的话语却如千年寒冰般刺人,“朕是把你五马分尸,还是碾成肉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