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魂师》陈阿六

58、心安处

　　秦水愣了愣，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耳边是姬婴温柔的呼吸声，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姬婴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他缓缓地开口:“那日我之所以那样跟你说，一是怕是你只是为了报仇才留在我的身边，二是皇宫确实不是什么好去处，比起用交易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更喜欢你能快乐，而不是跟我一样唉束缚中求自由，但是……”

　　姬婴轻声叹了口气:“我还是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私。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我的身边从此以后也只会有你一人。阿水，你愿意吗？”

　　秦水张了张嘴，却冒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皇后娘娘那……”

　　姬婴笑着打断她:“我娘她很喜欢你，”沉默几秒他又补了一句:“因为她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高氏少时背井离乡，不顾一切地与当时还未被选中继承皇位的哀帝私定终身，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或许二人也能是神仙眷侣，一世圆满，而不是在这深宫中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地蹉跎了近二十年。

　　秦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姬婴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她突然有些想哭。自幼时的那一场让她失去一切地大火之后，她的生命里似乎就只剩下活下去和复仇，在遇到姬婴前，她甚至都没想过报仇后她又该做什么、去哪儿，每次思及未来，她就觉得整颗心都是空荡荡的。

　　她是飘荡在这人间的孤魂野鬼，没有落脚之处。而如今，姬婴给了她停留的地方，她对未来有了期盼，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婚期定在了一月之后。太子娶妻，婚礼自然办得十分隆重。姬婴在这之前给秦水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对外宣称她是安平侯梁元章之女。婚礼之前的三天秦水都暂时住在安平侯府，婚礼当日秦水也是从安平侯府出发的。

　　但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去皇宫的路上，她遇上了已经消失许久的薛玉。

　　从安平侯府到皇宫要经过一片很大的竹林，当地的人称它为“如意林”，取“吉祥如意”之意，新嫁娘的花轿经过那儿，也算是沾沾福气，有个好兆头。

　　刚进林子没多久，秦水就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寒气，她心里有些慌，又不敢随随便便掀盖头撩帘子看外头的情况。不过她的担忧没持续多长时间，因为花轿还没出这林子就停了。秦水掀下盖头，通过帘子被撩起的窗子往外看，周围白雾缭绕，轿子旁躺了一堆不知是死还是昏过去的人，熟悉而又苍老了许多的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水……哦不，现在应该叫太子妃了，别来无恙啊。”

　　秦水出了轿子，薛玉就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他的声音虽苍老了许多，面容却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本来白了不少的头发也变回了乌黑。但秦水也只是一打量，来不及细想薛玉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捏了个口诀，那古琴就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以前在薛玉身边的时候，秦水一直没去学那本“断魂”，那不是薛玉从秦暮房里搜出来给她的东西，而是秦暮在大火之前留给她的，并且教她怎么将此物藏好。“断魂”是秦家祖上留下的驱魂术里最顶级的一种，主要是用来对付那些穷凶极恶之人，“锁魂”和“驱魂”攻击力都不大，唯有“断魂”不同，攻击力极强。

　　薛玉去求他的长生不老之术后，秦水就开始学这“断魂”，如今已是炉火纯青的境界。她现在也不再受子母蛊的牵制，的确能跟薛玉面对面的战一场了。

　　秦水没有说话，她面无表情，轻轻地拨动了琴弦，琴音的杀气直直向薛玉冲去，薛玉抽出剑来挡:“看来我真是既低估了我那外甥的蠢，也低估了你的本事，这些年在我身边，你忍得挺辛苦。”

　　秦水以前一直被子母蛊束缚，没见识过薛玉的功夫，只知道他总是修习奇怪的妖术，所以周身总有一种阴冷的气息。此番面对面开战，剑气和琴音相碰，竟有些不相上下的意思。

　　不过秦水总归是驱魂师的后人，修习的又是正统法术，不违背天理，反而是天时地利人和，跟薛玉那种剑走偏锋的邪魔歪道不同，到后面，显然是她占了优势。

　　她受了伤，但他知道薛玉身上的伤最重，她将内力聚拢在琴弦上，准备最后一击。手刚放到琴弦上，正准备发作，薛玉却突然跑了，留下一句:“后会有期。”

　　秦水憋在胸/口的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她平复了一下，准备去追薛玉，却被一人一把抱住。

　　是匆匆赶来的姬婴，姬婴轻声说:“你别去了，”又吩咐跟着他来的一群黑衣人:“你们去追，务必将薛玉缉拿归案。”

　　吩咐完之后他一把抱起了秦水，秦水下意识的想要挣脱，被姬婴阻止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秦水还没说我没事，刚才积压的一口血就止不住从嘴角留了下来，姬婴叹了口气，抱她上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条帕子给她擦嘴角的血迹:“我心里着急，为了快点到，骑马来的，回去路上肯定会有这颠簸，将就一下，到了宫里就好了。”

　　秦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回去的路上确实有些颠簸，但不知是不是抱着她的人让她太过于安心，她居然睡着了，还睡得很香，还做了一场梦。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方府，爹娘也还活着，她还是幼/女的模样，爹娘在房间里收拾行囊，秦暮走过来抱起她，同她道:“阿水，你爹爹说他要遣散方府的人，然后带着我们离开京城，去游历四方。”秦水记得，那是她娘毕生的夙愿。

　　秦水笑着搂住秦暮的脖子。

　　姬婴发现自己怀里的人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忍不住轻轻地亲了一口她的额头。而这一小小的动作，却让秦水的梦境变了。

　　梦里抱着她的人是姬婴，姬婴笑吟吟地在她耳边说:“阿水，你有家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秦水已经很多年没梦到过自己的爹娘了，方家出事后的那一两年她倒是常常梦到，不过都是噩梦，是困住她的梦魇，她摆脱梦魇后就再未梦到了，不愿也不敢。如今，倒是能够放肆的梦一场了。

　　因为她不再是浮萍，她有了扎根的地方。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注】

　　秦水的伤比她想象中要重很多，姬婴请示了姬绍，姬绍同意将大婚推后几天，等秦水的伤好了再举行。这几日，秦水被姬婴“勒令”卧床休息，说这样病才能快点好，秦水这回元气大伤，本来就没什么气力，再加上姬婴一直在她耳边念叨，她也就好好听话了。连薛玉的事都没有过问，也尽量没去想，怕姬婴觉得自己病没好就又在操心，就会又开始在她耳边念叨了。

　　秦水也是在经历了这一次重伤后，才知道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这么啰嗦，就跟她幼时盯着她喝药的亲娘一样，心里即是无奈又是安心。秦水养伤期间，高氏一直有送一些药膳来，据说是高氏亲手做的，姬婴在秦水耳边念叨的时候就有说到这些，说完他往往要补一句:“所以你要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可以成婚，也能让我娘早点抱上孙子。”秦水每次听他这么说着，都不由自主地脸红，她也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容易脸红，就像姬婴怎么会变得怎么啰嗦一样，可能面对自己的心上人，都会变得不一样吧。

　　秦水这伤养了近半个月，太子大婚总算提上了日程。这期间秦水一直没有过问薛玉的事，直到那晚喝完交杯酒，她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抓到薛玉了吗？”

　　姬婴也像是随口一回，他笑了笑，话说出来还有些委屈:“阿水，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不肖想一下我们的未来就算了，怎么还提起了自己的仇家？”

　　还没等秦水开口，姬婴就凑上去亲了口她的脸颊，看到她的脸不出所料地不一会儿就红了，才又心满意足的笑了笑，然后轻声在她耳边说:“明日再谈这件事可好？”秦水愣愣地点了点头。

　　被姬婴抱上床的时候，秦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因为当时她问姬婴薛玉的事时，姬婴明显愣了一下，后来的反应更像是在掩饰什么。以她对姬婴的了解，她想，如果是没找到薛玉，那么姬婴肯定会告诉她，如果找到了，也会坦然，而不是这样欲盖弥彰。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秦水不会逼迫他说些什么，尤其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但是却忍不住去想。

　　不过接下来的事让她分不出注意力去想了。等到最后，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意识渐渐模糊，没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这个晚上，秦水做了儿时常做的噩梦。前半段是正常的，是幼时和爹娘在一起的温暖和无忧，而后来那场大火又出现在了梦境中，她看到爹娘血肉模糊的脸，随后惊醒。

　　秦水下意识的去抱身边的人，却扑了场空，另一半的床没有凹下去的痕迹，连温度都没有。

　　此时是寅时。

　　秦水心里突然涌出一种绝望的窒息感，仿佛昨日种种，都只是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