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魂师》陈阿六

59、续命

　　秦水平复了心情，将自己从噩梦的余韵中拉了出来。守夜的人已经睡了，秦水脚步很轻，没有惊动到寝殿外的人。

　　她凭着直觉往长安殿走，那是姬婴的母亲高氏住的地方。

　　她在长安殿的门口不远处与姬婴撞上，天还是黑着的，姬婴手里提着一盏灯，不甚明亮的灯光模糊了姬婴的表情，秦水发现他后就停住了脚步，片刻之后，她才听到姬婴语气很平静地说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秦水没有说话。姬婴向她走近了些，清楚地瞧见了她湿漉漉的眼睛，但没有眼泪流下来，发现自己被姬婴盯着看，她别过了头，说:“我没事。”

　　姬婴抓住了秦水的衣袖，走到她的身前，声音很轻，像是在哄她:“是不是不开心了，我背你回去，你想知道什么，我回去跟你慢慢说，这里凉。”

　　秦水没有推拒，就顺着姬婴的动作趴在了对方肩头，她脑子里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一样有温度的东西能让她依靠着，她能够平静下来，也能够心安。

　　一路上他们没有交谈，回到寝殿，姬婴将秦水稳稳当当地放在床上，开门见山:“薛玉抓到了，”他看着秦水的眼睛，那目光里有了一丝波澜，而姬婴却像是心虚一般移开了目光:“不过暂时没有办法动他，他跟父皇说，手里有能让患久治不愈恶疾的人延长寿命的药方，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以我对他的了解，”秦水说:“他就算真的能让皇后娘娘延长寿命，必定会同时想办法通过此事控制皇后甚至皇上。”

　　“我知道，”姬婴叹了口气，说:“但是我娘她真的时日无多，可能连今年都撑不过了，父皇他觉得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让母后活久一点便是好的。”

　　姬婴也劝过姬绍，姬绍听完他的话，良久才道:“我欠你娘诸多，还没来得及还完呢，我心不安……”姬绍说这话的时候，姬婴觉得他此时完全不像一个皇帝，只是一个可怜的丈夫。

　　姬婴双手扶住秦水的双肩，轻轻地说了一声:“阿水，对不起。”

　　“我懂殿下的难处，”秦水抬起头看他:“但是在薛玉对母后做什么之前，一定要控制住他。”

　　“这点我明白，”姬婴在床边坐下:“你无需担心，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除掉薛玉。”

　　秦水点点头:“殿下早些歇息吧。”

　　“阿水，”姬婴说:“过了明日，按理说我要陪你回安平侯府，但那不是你的家，找人做点样子就行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好不好，你不是说一直想去你娘的故乡吗？”

　　“好。”

　　烛火灭了，一片黑暗中，秦水却还是醒着的，她想起幼时母亲说过的话，想起被薛玉囚禁过的人，其实啊，有的时候活着并不比死去快活，世界上生不如死的事情多着呢。而且薛玉这个人……当他手上有了筹码，除掉他又谈何容易，甚至有可能被反将一军。姬婴虽在这深宫中长大，和自己的母亲又是一直被“冷落”的那个，但恰恰因为那些明面上的冷落，以及姬绍暗地里的关怀，他其实被保护得很好，并没有遇到过什么险恶，遇到的那些，他都只是旁观者。

　　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秦水突然想起她娘曾经同她说的一句话:“我们秦家人，什么都宝贵，就连我们的血啊，都能让人起死回生。”

　　秦暮说这些的时候，是玩笑的语气，但时隔多年，秦水知道她这话不是玩笑。

　　姬婴按照秦水不甚清晰的记忆，带秦水去了她母亲的故乡。不知是遭遇了人祸天灾还是找错了地方，那里已经是一片荒野，周围都没有什么人家。那日天气倒是不错，二人也没急着走，就在荒野上寻了一处坐下。秦水本就是话不多的人，在那儿，她生平第一次，同他人说自己儿时的事情。

　　明明过去那么多年了，那段记忆也还是十分清晰。秦水并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但关于儿时的那些事，她却说得十分顺畅，而故事说到薛玉便戛然而止了，她的孩提时代终止于一场大火和那个提着灯笼的男人，她做了十几年的工具，姬婴的出现才让她重新做回了人。

　　回宫后姬婴便开始忙碌了起来，他跟秦水提起过，姬绍准备等薛玉救治了高氏后便退位带高氏回北疆，寻一方农舍，做一对普通夫妻度过余生。

　　薛玉的事，姬婴对秦水一直有愧，秦水怕他多想，便一直没过问薛玉的事。而在姬婴不知道的时候，她又开始研究母亲给她留下的东西——主要是秦家祖传下来的续命之法。以前她其实就无意中瞧见过，但跟“断魂”这本书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与秦水修习的琴术没有什么关系，她匆匆扫了一眼之后就将其忽略了。

　　这回她决定用这法子试一试，顶多废她三成功力和十年寿命，就至少能让高氏多活三年，而且可能是因为此法是以命换命，之后高氏也会跟正常人一样，不会有什么痛苦，也只有在施法续命的时候会吃点苦。

　　换血续命是违背天理的事，秦水她娘留下的书里说，需得选择一个阴气重的日子。秦水选了阴历的三月三，阴历三月三是大梁的鬼节，传说中鬼下山的日子。

　　唯一比较棘手的事是怎么顺利把高氏从宫中带出来，高氏病重，身边守着的人非常多，如果薛玉也在长安殿附近，这事情就更难办了。她也不能让姬婴知道这事，他知道了肯定会阻止自己。

　　秦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以请安的目的进了长安殿，高氏在昏昏沉沉地睡着，今日殿内和殿外守着的人格外得少，只有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秦水十分诧异，问了守在高氏床边的掌事大宫女，被告知是高氏不喜人多，清醒的时候特意向陛下要求尽量少留些人在此处。

　　秦水很顺利地将高氏带出了宫，去了京都边境的一处院落。那是薛玉走后，秦水被送到三皇子那儿，三皇子给她的去处。三皇子出事后，姬婴知道秦水在那儿住了一段时间，肯定对那儿有些感情，便请示了姬绍，希望不查封那处，姬绍应了他的要求。

　　这里很久没人来了，房屋里有一股陈旧而腐/败的气息，秦水草草的收拾了一下里头最干净的一个房间，安置好高氏，便拿出古琴，开始使用续命之法。

　　中途是有些痛苦的，秦水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在一点点流失，但看到高氏的气色一点一点地好起来，她松了口气，看来这续命之法进行得是很顺利的。最后快结束的时候，她虚弱得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听觉也不太灵敏，门被重重推开她都没有立马察觉，直到后背被重重一击。

　　秦水勉强稳住心神，回头一看，果不其然，趁火打劫的这厮是薛玉，而站在他身后的是当今的圣上姬绍和姬绍带来的一群护卫。

　　先前秦水想不通的疑惑在这一刻全部被串了起来。不过还是始料未及，她料到了薛玉有在从中作梗，但没想到姬绍竟是同谋，他们的勾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薛玉被抓到之后，还是自己嫁入东宫前？

　　那么姬婴呢？他在这件事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同谋，还是被蒙骗者？他会是一无所知吗？

　　秦水强压住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转头看向薛玉，她抹掉了唇角的血，笑了笑:“师父，果真是来了啊。”

　　薛玉哈哈大笑，没回他的话，看了眼姬绍，姬绍点了点头，薛玉的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说:“陛下说，刚才的事，继续。”

　　秦水看向姬绍:“父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很多事情都需要循序渐进，就算我愿意，母后也不一定受得了啊。”

　　薛玉的刀尖更近了一分，有血珠从她的脖颈处渗了出来:“别胡说了，在这之前我就已经了解到你们秦家的这续命之法了，陛下也知道。”

　　“是吗？”秦水没看姬绍，话却是对他说的:“父皇，你和薛玉联手算计，你们能够算计我的关键点不就在于我会为了姬婴去救母后吗，我甚至瞒着你们将她带了出来。是，师父说的没错，我刚是胡说了，但胡说的原因是希望父皇能给我一点时间，至少让我……”

　　说到这儿，秦水的指尖轻碰了琴弦——架在脖子上的剑碎了，与此同时，薛玉的手上也被震出了一道伤口，秦水接上刚才没说完的话:“至少让我先大义灭‘亲’一回，我想……”她改了口:“陛下就算不久之后要带着皇后退隐，您就算不在意，皇后也会在意您把这么一个大隐患留给太子殿下吧。”

　　剑气与琴音开始碰撞，二人战斗力仿佛不相上下，秦水拨动着琴弦，又道:“陛下也能看出现在的情况，如果陛下此时下旨让您带来的帮薛玉，秦水必死无疑。但是陛下，我死了对您也没有什么好处，这天底下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的命可以救她……”

　　薛玉打断她的话:“陛下，莫听她胡言乱语，若我们降服了她，别说让她自损内力和寿命给皇后续命了，就算让她为皇后续命耗尽内力和寿命而死也是轻而易举。”

　　秦水冷笑一声，抱着琴站了起来:“那若是我宁愿死也不愿意救呢？”

　　她看到姬绍的神色变了，转头对后面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那群人纷纷提剑冲向薛玉。秦水再次拨动琴弦，此次与前几回完全不同，直接再一次震碎了薛玉手中的剑，薛玉愣了一下，只见那琴音里蕴含的力量十分大，竟跟上回秦水全盛期差别不大。

　　薛玉心中疑惑顿起:她明明给高氏续命了，看情况至少折损了四成内力，怎么会……

　　薛玉节节败退，很快到了强弩之末，秦水最后一击在他的心脏，他跪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

　　他听到秦水有些虚弱的声音:“书是死的，谁都能看，但书里的东西，只有秦家人能练，有些书里没有的，也只有我们秦家人知道。我幼时，我娘告诉我，那续命之法是给秦家人用的，如果对方是普通人，我们得先护住普通人的心脉。护心脉会让人很痛苦，很耗费体力，但并不折损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