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绝境 ...
-
自新婚那日凌晨与秦水坦白后,虽然表面很正常,看上去甚至不太在意这事,但姬婴悬着的一颗心始终未放下。他不担心秦水会忤逆姬绍的意思对薛玉做什么,他怕她自己去想办法救高氏,更怕秦水用的方法是会伤害自己的。
姬婴有试探着问过秦水,根本问不出什么来,而且他问的时候秦水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心里藏着事的样子。姬婴想,要么是她真的对此事毫不在意,要么是她根本不打算告诉自己,而不能告诉自己的事肯定不是多好的事。
姬婴很是担心,又不敢派太多人整日盯着秦水,弄得像监视她一样很不妥当,他不想做对秦水来说的施压者、控制者,他想最大可能的尊重秦水的想法。所以也只能让东宫里掌事宫女和她手下的人稍微留意一下秦水的动向。而他自己,也会在尽量在忙完朝中的事后回东宫。
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姬绍留给他的事极多,而姬绍本人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连午膳都是在御书房用的。直至未时过半,姬绍留给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才算解决完。
回东宫的途中,他想起姬绍昨日同他道高氏的身体越来越衰弱了,于是中途去了一趟长安殿。殿门口的侍卫拦住了他,姬绍不解:“这是做什么?”
拦住他的侍卫跪下说: “太子殿下恕罪,陛下吩咐过,说皇后娘娘身体抱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打扰。”
这句“闲杂人等”让姬婴很是不悦,他懒得跟侍卫废话:“让开,我来看我母后,若是父皇到时候问起,你如实说了便是,到时候父皇治我的罪便是了。”
那杵在门口侍卫没有让,手都没伸回来,倒是殿内有人听到门口的动静,忍不住去看看怎么回事,一跟姬婴的目光对上,那人便忙侧开了头,明明她离殿门口至少还有十步的距离,在看到姬婴后还是满脸的慌张与无措。
姬婴推开门口的侍卫进了殿,那殿内的宫女没敢再躲,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她颤抖着声音说:“太子殿下,我……”
给高氏护心脉没耗费秦水什么内力,但杀死薛玉却耗了不少,秦水脱力的坐在地上,看着旁边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人,她全身都疼,但此时却突然笑了。
灭门之仇,总算是报了,这一生,似乎也没有什么压在她身上了。秦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皇帝,气息有些不稳地问她:“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姬绍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秦水被团团围住,两把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但这回她没有去反抗,只是静静地等着姬绍的回应。
姬绍看了薛玉的尸体一眼,接着道:“薛玉是来帮朕救皇后的命的,如今你杀死了他,皇后的命就没人能救了,听闻秦家有一续命之法,若是你能救皇后,便算将功补过了,今日之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秦水听完笑出了声,姬绍这样的人,就算当初是被推搡着上了皇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能稳稳地坐着这个位置到这一天,既然能设计自己入圈,还看不出自己已经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了吗?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也是,在朝中玩弄权术之人,与薛玉这种人大概都是有共同点的,是让她无比憎恶的虚伪。
那么姬婴呢?他在这深宫中长大,是否能出淤泥而不染,仍是一个至纯至性,手段从不肮脏卑鄙的人呢?还是说,她爱的姬婴,只是活在她心里的那个,而不是真正的他。
秦水不愿意去怀疑姬婴,但却又忍不住去想。她这一生没敢去相信什么东西,尤其是人的真情,稍有破绽,她总是最容易溃不成军的那一个。
“好,”秦水终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姬婴他知道这些吗?”
姬绍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她一句:“太子/宫中的月儿,跟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她挺关心你的,大部分关于你的事情,包括你在哪,又去了哪里,都是她告诉朕的。我答应了太子,等这事过去了,便让月儿做太子良娣。”
月儿……
姬绍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他这段话,却让秦水把一切事情都理顺了。
月儿是东宫的掌事宫女,一般宫女在太子面前都会自称“奴婢”,而月儿在姬婴面前都是自称“我”。秦水倒从来没怎么在意过这个,是姬婴主动跟她说了这事。说他和高氏在宫中过得最苦的那段日子,多亏了月儿和他娘亲的照顾,那个时候月儿和他娘便如同他的家人一般,所以他不喜欢月儿在自己面前自称奴婢。
姬婴同秦水“解释”,旁人在场的话不得不那样,免得落人口舌,但秦水是他的妻子,和他娘亲一样是他最亲最重要的人,他觉得月儿在她面前也不必见外的。
当时姬婴说完,秦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不是在宫中长大的人,本来就嫌深宫中的规矩繁琐,尤其是涉及到尊卑的一些事情。而且既然是照顾帮助过姬婴的,秦水自然也心存感激。
后来有一回,秦水发现月儿一直在监视自己,有一回秦水把月儿抓了个正着,月儿慌慌张张地解释说是姬婴让她盯着自己的。秦水没为难她,甚至都没问月儿姬婴为什么叫她来盯着自己。但是当天晚上,姬婴倒是亲自跟她解释了,说是因为自己日日忙,没办法陪她,所以希望有人能把她每天在做的事传达给自己。
那天说着说着,姬婴又提了月儿和她娘的那些事。秦水听着听着,心中莫名不快了起来,那是一种类似于吃醋的情绪,最后她打断了姬婴,说了一句她平生说过的最直白的一句情话:“你要是想知道我每天在干什么,那你常回来,只要你有空,你想听,你喜欢,我愿意慢慢说给你听。”
姬婴听完这话愣了一下,秦水说完也愣了,她当时只是不舒服姬婴一直提另外一个女人,所以才回了这句,但说出来之后,她竟然有些脸红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惹得姬婴哈哈大笑,最后还还调侃起她来了。
那些过往本是美好的,但如今再回忆起来,却是锥心的疼。秦水一直是警惕的人,因为知道姬婴信任月儿,才在后来月儿继续“监视”
自己的时候当做没看见,这一段时间也确实只有月儿一直盯着自己。姬绍他们能这么清楚自己的行踪,除了月儿还能因为谁?
秦水大脑一片混乱,她在一片混沌中寻找另一种不那么诛心的可能,然而等她冷静下来,也只是吐出了一口一直堵在喉咙里的血。
她抹干血迹,开始交代一些事情:“那劳烦陛下待会儿在我用续命术时让人守住房门,在琴声停止之前谁都不能进来。”
“好,”姬绍问她:“有什么想求的吗?”
秦水抱着琴站起来:“无所求。”
“方家的事,太子同朕说过,”姬绍说:“朕可以在朝中公开说薛玉谋害方家的事,也可以追封你爹为……”
“不用了,”秦水打断姬绍,朝屋内走去:“人死如灯灭,虚名就不必了。但若是……”
她转过身来,接着跪下:“若是陛下能在民女死后,将我尸骨葬于我娘的故乡,秦水感激不尽。”
姬婴赶到的时候,屋里的琴音已经很微弱了。续命之术将成,而姬婴却被堵在了房门口,几个侍卫按住了他,他膝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他的父亲。
姬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冰冰地说:“秦水她进去前特意跟朕说,琴声停止前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你跟阿水说了什么?”姬婴仍在挣扎,几乎是朝姬绍吼了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骗我?”
“朕如果说只是为了救你娘你信吗?”姬绍反问他:“月儿又跟你说了什么?”
姬婴愣了一下,听姬绍这话,连遇见月儿然后被月儿告知事情真相,随后按月儿所说来到这儿,也是姬绍一手安排的。
“你什么感受?”姬绍轻飘飘地说:“被你信任的人欺骗,背叛,什么滋味?朕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为君者,不该太重私情,尤其不要因为他人过往给予你的小恩小惠而无条件去信任,今日的教训可领教够了?”
“父皇,你疯了吗?”姬婴双眼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姬绍:“这就是您把阿水骗来这儿的原因?为了让我得个教训,做你认为合格的太子?陛下,姬婴早就说过,不稀罕这太子之位,陛下若是不满意,大可像对待老三那样对我......”
“住口,”姬绍打断了他,轻声叹了口气,眉头微皱:“朕说了,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你母后......”
姬绍摆了摆手,似乎觉得解释多余,没必要再说下去:“罢了。”
此时琴声戛然而止,姬婴挣脱了按着他的两个侍卫,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内。屋内光线很暗,他的母后静静地躺在床上,而靠在床边石柱旁的秦水,穿着她常穿的那件青衫,脸色苍白,唇间无血色,她似乎已然脱了力,眼睛闭上了,一动不动,摆在腿旁的琴上的琴弦被鲜血染得通红。
姬婴双腿发软地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秦水搂在自己的怀里,感受到还未退去的体温和微弱的呼吸,姬婴稍稍松了口气。他正准备将秦水抱起,就听姬绍说道:“让张太医给看看吧。”
姬婴有些警惕地看着来人,姬绍道:“我只是想让你母亲好好活着,能多陪我一些时日,并不是想要秦水的命。”姬绍抱起床上的高氏,叮嘱了几个人留下来,边往外走边说道:“等你母亲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我便禅位于你,从此以后,朝堂也好,后宫也好,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江山交于你手,朕......我不想管了,但我跟你说过的事,我希望你能记得。你是兰儿唯一的孩子,不管是她,还是我,都希望你能做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