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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幕六 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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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撩起斗篷,把西茜藏在里面。斗篷长及委地,走动时不会露出西茜的小脚。
西茜身材矮小,又紧贴着少年行走,外人根本看不出少年宽大的斗篷下还藏着一个人。
少年人高腿长,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檀香味,这尊贵华美的气味又与他的“恶臭”混杂在一起,冲进西茜的鼻腔,她被这股味道冲撞得头昏脑涨。
可恶。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被这种人牵着走。
一方面是这个人似乎是和她一个战线的——和亚瑟在一起,另一方面是这个人对她的武力压制太过绝对,否则西茜绝不会任由他带她走。
她甚至想过撕咬他,就像她不久前对待那个看守她的人一样。
在混乱的心情当中,西茜跟随着少年的脚步,在曲折漫长的走廊中穿行。
隔着斗篷,她可以听见外面的动静。各国语言混杂,女人轻快妩媚的笑声,男人低沉内敛的咳嗽。这喧嚣只持续了短短一段时间,随着少年带着她拐入另一条走廊,周围刹那间安静下来,他们像是切换到了另一只只有他俩的游轮上。
少年温热的掌心似有若无地拂过西茜的头顶,他的声音隔着斗篷传来,遥遥远远的,很不真切:“到了。”
他掀开斗篷,西茜抬头,对上他低垂下来的目光。
少年轻抬下巴,西茜把目光转向面前的房门。
她伸出手,往前一推。
天性里深藏的对于危险的感知促使西茜飞速后退,她身后是少年的斗篷,少年对她突然爆发的速度毫无防备,一时间竟然被这个小女孩后退的动作带动,等到西茜真实地贴上墙壁,少年也被迫贴上了墙。
两个人齐齐靠着墙,西茜盯着敞开的房门后……满溢而出的杂物,少年垂着目光看着西茜。
“……我不明白。”西茜蠕动着嘴唇,吐出话语来,“在这种豪华游轮上……你是怎么把这么多东西带上来的?”
少年“啊”了一声,心倒是很大:“东西多方便我找,也可以藏匿宝贝。”
见西茜一脸戒备的看着自己,少年笑了笑,手指夹住西茜的后领:“走吧?”
心中有再多的不情愿,西茜也被少年强迫着拽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情况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无处下脚。
西茜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踩,生怕地上某样东西就是少年口中的“宝贝”。少年的心依然很大,随便踩随便走,仿佛是实在看不惯西茜束手束脚的样子,他轻轻松松地将西茜提了起来,反手便将她甩到了床上。
床上倒是很干净整洁。
被子折叠一次后放在床的内侧,枕头边放了几本书,笔记本夹着笔搁在书顶。
豪华游轮的床垫都是柔软无比的,因此即使西茜被如此简单粗暴地丢到了床上,也没有感到疼。
她坐在床上,看着少年在杂物堆里翻翻找找。
他进门后就把斗篷挂在了门后的挂衣钩上,现在身上就穿着长袍,勾勒出了少年发育中的修长瘦削的身形。
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细瘦得惊心动魄。
“你刚刚说到了亚瑟。”西茜说,“你认识他?你和他什么关系?你知道什么?”
少年抬眼看了西茜一眼,黝黑眸底沉淀着某种西茜不愿意深想的情绪,他对她很有兴趣,因而也很有耐心。
“我和亚瑟是旧识,所谓旧识就是认识了很久、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事都可以做的那种关系。不过别误会,我们还没认识到床上去。”少年在杂物堆里翻拣,皱着眉把碍事的东西拨到另一边去,“这回我纯粹是友情出演,客串的那种,最多做个助推器,至于你,”他勾了勾嘴角,“彩蛋吧。”
西茜一听他和亚瑟是旧识,首先表示怀疑:“不可能吧,你这么难闻的人怎么可能会认识芳香扑鼻的亚瑟啊。”
少年因为西茜的话而拉起袖子闻了闻,怀疑地看着西茜:“……我哪里难闻了?”
明明只有檀香味。
西茜不再说话。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她才闻得到人身上特殊的气味。
“找到了。”少年从杂物堆里抽出一枚物件,拿着它走向西茜,把它递给西茜,“虽然你没问我的名字,这点让我挺意外的,但我想我还是有必要和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唐晓翼。”
西茜看着少年递到她面前的东西,那是一个录音器。
“我让你‘意外’?”她没有接,而是咬文嚼字。
唐晓翼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他保持着把录音器递给西茜的动作:“是啊,意外。而不是失望。我不是急于展示自己的人——虽然在某些人眼中,我的确如此。”
西茜接过录音器,垂下眼帘:“我对于了解你是谁,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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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器里的录音,记录的是亚瑟与唐晓翼的一次谈话。
当电流声中响起亚瑟温柔优雅的声线时,西茜下意识地攥紧了录音器,像是要从录音器冰冷的外壳上获取到亚瑟身上的温暖一般。
亚瑟说,我的侄子,赛门没有放弃对长生不老不死的研究。他在我的养父的航海日志中,找到了关于我的母国的记载,又通过鱼脸人,知晓了三头怪鱼。一方面,他策划控制我研究人鱼长生不老的秘密,另一方面,他组织鱼脸人研究三头怪鱼、制作人面鱼灯。人面鱼灯注定毫无用处,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来找我了。
唐晓翼说,嗯,那你的解法呢。
给他们一点小恩小惠也未尝不可。
真的吗。我很担心你被他们撕毁。
完全感觉不到你的担心。他们不会舍得毁掉我的,我是珍贵的实验材料。几十年来,觊觎我——或者说觊觎我的秘密的人数不胜数,此前有养父保护我,但现在我只可以倚仗我自己了。
唐晓翼说,我还满以为你会倚仗我呢。
亚瑟说,你明知我不会说出这种话,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说这些话来开玩笑了,我很严肃。
知道了,你继续吧。
我会被他们抓起来,然后我会逃出来、再次被抓回去……带到“海神之子”上。
你逃跑的意义在哪里。
我的黄金长笛。他们抓我时肯定会抢走我的黄金长笛,并把它保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据我所知,他们还捕获了一只无眼人鱼,它是无法吹奏黄金长笛的,并且在他们的认知中,我和无眼人鱼存在不可磨灭的隔阂,因此他们会选择把黄金长笛交给无眼人鱼。
那你要如何逃跑、取回黄金长笛呢。
秘密。
谈话戛然而止。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逃跑方式居然是割开自己的皮肤、用人鱼血的香气引诱看门的大狗撞碎玻璃……”唐晓翼声音很感慨,与录音中他平淡而戏谑的嗓音重叠在一起,“听说他不仅被咬了一口,胸膛还被碎玻璃划了长长的一条,身上各处小伤痕更不用说了。”
“至于你,”他望着西茜,脸上浮现出笑容,“应该是在他疼得无法动弹的时候,向他伸出援手的……他的小狗吧?”
西茜很坦诚,与其说是坦诚,不如说她长期与正常的社交活动隔绝,没有修饰、不知掩盖。她说:“从某个方面来说,我的确是,我对他忠诚。”
原来她初见亚瑟时,他缩在墙边奄奄一息,是因为被狗咬了、被玻璃扎了。
“……”唐晓翼盯着西茜,半天没说话。
他的目光审慎至极,像把西茜解剖开,层理分明,解析清楚。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我有幸因为同一个课题而接触过赛门,知道他私底下还在利用三头怪鱼的基因在做其他实验。你会如此依赖亚瑟、信任亚瑟,估计便是拜赛门所赐了。难怪你会在那里遇到亚瑟。”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赛门制造出的怪物,会疯狂地渴求着亚瑟。”唐晓翼说,“各种意义上的。亚瑟的一切都让你痴迷,包括□□。”
就如三头怪鱼朝圣。
你也在向亚瑟朝拜。
但你这个信徒——却想要吃掉他。
西茜视线落在他搭在腰包的手上,她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唐晓翼抽出了那把藏银刀。
刀面凛冽光滑,刺目的光灼到了西茜的眼睛,她眯起眼时看见刀面上映出了自己雪白的脸容。表情平静甚至凝固,与其说是处变不惊,倒更像是麻木不仁。
“我不愿意把我和亚瑟说成是生死之交一类的感性关系,我更宁愿我和他是利益关系,因为这样更简单,也更稳固。”虽然唐晓翼一直都在说很多很多的话,但西茜感觉得到他并不是爱说话的人,只是说更多的话能麻痹对手而已,“我不想让有威胁性的东西蛰伏在我的利益伙伴身边,与其留着你,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这个人说到做到。
他说杀她,就一定会杀。
但是还有回寰的余地。
“刚刚你说,因为‘同一个课题’而接触到了赛门,而赛门一直在研究、并且深入了解的课题,似乎只有‘长生不老’一项。”西茜歪了歪头,“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个课题?你的目标也是亚瑟吗?那么你对他也有威胁。”
长生不老。禁忌的话题,神圣的话题。
唐晓翼眉毛一挑,忽地一笑。他把藏银刀收了回去:“被你抓住了。我的确是因为长生不老而接触到了赛门,不过我的追求没那么低级。长生不老?凡人的儿戏,我要的是更高的东西,赛门的研究只是垫脚石。”
他已经取到了长生的果实。
剩下需要的不过是如何好好保管它、使它与他兼容。
他的计划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西茜松开暗暗抓紧床单的手,调匀了吐息,道:“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吧,我要怎么救出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