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好一只小妖怪》陈阿六

10、被害

　　等林白吃了饭回来，发现玉善已经不在屋里了，反而是家中的老仆王婆婆在收拾玉善的屋子。林白见状问道:“王婶，住在这里的那孩子呢？”

　　“庄主你来了，”王婶放下手头的东西，走到门口对林白说:“那孩子搬到那群小子住的地方去了，还让我跟您说他是自己想去的，他一个人无聊，想去个热闹的场子呆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热闹，小姐都是坐不住的，何况一个小子，庄主您也不用怪他，他这样大的男娃娃，确实应该跟那些男娃娃住一块，住您这估计闷得慌。”

　　虽然捡回来没多长时间，但林白能看的出来玉善这孩子跟这山庄里大部分孩子不太一样，玉善估计是不喜热闹的，之所以这样说……林白想玉善大概是听到了今早他和林雪清的对话，怕自己为难。

　　林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嘱咐王婆婆:“我知道了，王婶。麻烦您待会儿去钱大夫那儿一趟，把药送到那孩子的屋里，那孩子病还没好，顺便叫厨房的人把那孩子的饭菜也送去，那孩子初来乍到的，对这儿也不熟悉，估计开始会不太适应这儿的生活。”

　　“庄主，我记住了，”王婆婆用力地点了点头:“庄主您去忙吧，这些事我都会帮您办好的。”

　　林白:“有劳了。”

　　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息，玉善的病其实差不多已经好了。只是这新腾出来的房子和林白说得差不多，灰尘重，他一进来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但玉善也不想坐在门外，昨晚那个明显不喜欢他的魏颜立带着几个比他小几岁的山庄弟子就待在他门外不远处，魏颜立看上去是作为师兄，在教导那几个小子练剑，事实上却是在观察玉善的动静，玉善察觉得出他的不怀好意。

　　但也见怪不怪了，玉善在外漂泊的那几年，每到一个地方，可能是因为他过于瘦弱，病歪歪的模样看起来柔善可欺，那些和他一样的流浪儿也总喜欢欺负他。
　　明明是同类人，那些流浪儿可能也都有过被大人驱赶和殴打的经历，他们中几乎所有人都承受过来自这尘世的恶意，但看到他们同类中的弱者时，却也经常会把自己曾经承受过的恶意施加在他们觉得更弱更不会反抗的人身上。

　　玉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人，但他似乎也懂这些人的心理，就好像这世间的人大多数都当他是异类，对他充满着戒备和敌意，他对这世间大多数人的心态也是这样，只不过如果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或是达到什么目的，他不会平白无故的去伤害谁。
　　当然不是因为他有多善良，而是因为他不屑做这些无用功，他并不能从欺凌和把弱者踩在脚底下的事上获得什么成就感，更不能理解在强者那边受了气接着发泄到弱者身上的行为，做这样的事是没有快/感的，把伤害自己的人给予的伤害十倍甚至百倍归还才是能得到快意的事，如若此人还是个强者，那更是再好不过。

　　玉善把屋里的后窗打开了，他个子虽然矮，但身手还不错，单手轻轻一撑窗台便坐了上去。雪昨夜就已经停了，太阳并没有出来，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暴风雪来临，不远处有一个不小的湖泊，水面似乎结了冰，再远处是一大片田野，上面覆了层薄薄的雪沙。

　　玉善晃荡着两条小腿，突然想起了从皇宫逃出来的那年，母后被赐毒酒，母后的贴身宫女环儿抱着自己连夜出了皇宫。那也是个冬季，他记得环儿就是死在了这样一片覆着白沙的荒野上。

　　追杀他们的人是一个跟林迟有点像的男人，模样倒是没什么相似的，只是气场很像，同样是非常非常的冷。他还在宫里的时候见过这个男人，那个男人是赵贵妃、也就是现在的赵皇后的异性弟弟，这人在宫里做着一个普通侍卫，玉善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男人说话，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林迟一样是个哑巴。

　　当时那个男人追上他们，刀本来是砍向玉善的，环儿替玉善挡了这一刀，紧紧地将他护在怀里，玉善就眼睁睁看着环儿在他眼前尸首分离，双手还将玉善抱的很紧。她一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鲜血喷涌而出，流了玉善满身。

　　两日的时间，玉善亲眼看着母后被父皇赐死，又看着一直照顾着自己的环儿为了保护他惨死在自己的面前。他那时候其实对生死的概念还没什么了解，他只是非常非常的难过，才三岁，就猝不及防地被人世间极致的痛苦砸了个正着，似乎就提前把这一生的眼泪流了个干净。经此一遭，余生不管再遇上什么，似乎都很难牵动玉善的情绪了。

　　环儿尸首分离的刹那，那个男人也愣住了，突然跪了下来，而玉善在极致的痛苦中，身上的妖性也被激发了出来。玉善的身体突然变大，手上也长出了长长的指甲，眼睛倏忽变成了红色，他从环儿的怀里挣脱了出来，毫无理智地掐住了那个男人的脖子，意识混乱中，玉善惊讶地发现男人的眼里似乎有隐约的泪光，男人被他推到了悬崖边，玉善控制不住力道，让那男人直接摔了下去，那男人掉下去前的刹那还望着环儿的方向，看他的口型，说的似乎是——“对不起。”

　　等玉善清醒过来，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的身体眼睛和手都恢复了原样，唯有耳朵收不回去。环儿本来是要带玉善去江南陈家的，那是环儿的老家，玉善很想把环儿的尸体带回那个地方，可是他太小了，也不知道江南陈家究竟在哪儿。

　　那天下着暴雪，玉善就在雪覆盖的荒野里待了一天一夜，用手给环儿刨了个能入土的地方，双手都冻裂了，血跟泥土还有白雪混在了一起。

　　玉善很想去看看环儿，至少给她立个碑——他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把人埋了，也想给她送上几件漂亮衣服——为了方便逃脱，环儿蒙了面，穿的是黑色的夜行衣，当时追杀他们的男人大概也是在环儿死后才知道了她是谁。
　　而此后玉善流浪的几年，辗转过各地，却不记得那座荒山究竟在哪了。能记得那处的就只有杀环儿的那个人，但那人当初被失控的玉善推下山崖，玉善到了宁安城边境后不久就听人说那人彻底失踪了的事，那么高的山崖掉下去，十有八九是尸骨无存了。

　　“小师弟，”一阵敲门声打乱了玉善的思绪，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师兄，二……王婆婆让我来给你送药。”

　　玉善从窗户上跳了下来，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床，他一打开房门，首先不是看门口的人，而是用余光看了门右边一眼，果然，魏颜立站在那边上朝屋内看，见门一打开便立刻收回了目光。

　　端药来的是比玉善还小上一岁的叶儿，门打开时叶儿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小……小师兄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玉善接过药，对叶儿挤出一丝笑意:“跟师父回山庄的途中染了风寒没有什么力气，所以步子轻了些，麻烦师弟了。”

　　叶儿送完药就离开了。玉善耳朵比常人灵敏上太多，他听到了门口有细微的动静，在这府上除林白和林学清之外，他接触次数最多的就是魏颜立，所以也能及时听出他的脚步声。

　　玉善端详着眼前的这碗药，想起刚叶儿说漏嘴的那个“二”，今晨王婆婆告诉玉善，山中直系弟子十几个，最大的一个十五岁，是个被爹娘逼着来逍遥山庄的，今年下山参加科举考试去了，至今还未回来，而排行第二的就是十四岁的魏颜立。玉善跟过钟武一段时间，“毒痴”钟武擅制毒，但对药物的了解也不少，比较简单常见的药物，玉善闻下味道就能辨别出究竟是什么。

　　把治风寒的药换成女人堕胎用的红花这事，十有八九是门口的魏颜立干的。玉善的风寒在他安稳睡过一觉后已经痊愈了，他完全是不需要吃药的，但这样的自愈能力怕被别人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玉善就假装自己还病着，反正他本身就一幅病殃殃的样子，不需要装，不说话就行。

　　换做在宁安城等地，要有人像魏颜立这般待他，估摸着玉善早报复回去了，但此次不是时候。
　　但这儿是逍遥山庄，若是换药这事闹出去，林白的肯定会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玉善他知道林白对自己好，说不定林白觉得自己被欺负了还会让自己搬回去。但他不想被林白格外关注，越接近越容易暴露自己藏着的事和真实的样子，发生事越多、时间越长也越容易让身边的人察觉到破绽，他不想林白对自己起什么提防之心。
　　他存在感越弱，在这逍遥山庄就越是自由和安全。

　　但这仇……玉善他向来睚眦必报，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反正这药也不会对他一个半妖造成什么伤害，就是味道难喝了点，玉善捧起碗，皱着眉头开始喝起了这味道怪异的药。

　　玉善才喝了两小口，就发现门口的人因为发现自己“计谋得逞”而离开了。玉善打开后窗，把药倒到了窗外，接着轻手轻脚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