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好一只小妖怪》陈阿六

13、失控

　　玉善也没打算走太远。

　　逍遥山庄很大，玉善来这儿才一天不到的时间，确实不大熟悉，只能瞎转悠。

　　离林白住所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旁有一条小路似乎是通往后山。

　　后山上种着很多树，光秃秃的树干上覆着厚厚的几层白雪，盯着那白茫茫的一片看久了，会觉得有些晃眼。

　　玉善沿着那条布满积雪的小路往前走，并未打算到后山去，只是准备随便走走，就当熟悉一下环境顺便透透气——林白屋子里人太多，对他来说有些闷了。

　　让玉善始料未及的是，没走几步他就看到地上躺着穿着黑衣的人，衣服鞋子头发上都沾了不少白雪，有些雪已经化成了水，顺着额角流下，也不知这人在这待了多久。

　　躺地上那人警觉性很高，玉善一走近，那人就抬起头来望向玉善。

　　那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看人的眼神冷漠而又幽深，气场非常像当年杀了环儿的那个男人。
　　是林迟。

　　玉善从未同林迟起过冲突，但他发现，对着林迟他总是容易生出负面的情绪，他仿佛是出自本能的不喜欢这个男人。

　　玉善故作惊慌，看样子仿佛是被林迟吓到了，转身准备离去——他并不想和林迟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却听见林迟嗤笑了一声，然后抓住了玉善的胳膊，玉善的胳膊很细，林迟用的力气挺大，仿佛要将他的胳膊捏碎，玉善吃痛，但自知不是林迟的对手，所以不敢反抗更不敢在这人面前耍花招。

　　他飞快地在脑中寻找应对计策，最终走上前去，虽然知道自己根本扶不动林迟这么大一成年男子，但还是尽力去拉那仰躺在肮脏的雪地里的男人。

　　林迟似乎刚刚只是魔怔了，玉善拉了他一刻钟，林迟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仿佛是神魂归位了，他瞬间松开了紧捏住玉善胳膊的手。

　　林迟一身浓重的酒气，有些刺鼻，他另一只手拿着的酒壶被他随手往后一抛，重重地陷进了雪地里。林迟此时已经坐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后，他低下头，又用双手抱住了头。

　　玉善听见了低哑的嘶吼和抽泣声，他吃了一惊，玉善不是那种好奇心过重的孩子，更不喜欢多管闲事，一般能置身事外的事他都会选择远离。

　　但林迟这个反应实在太奇怪了，他承认他此刻确实突然有点想知道在这个武功高强而又冷漠的男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能让他如此崩溃，竟让他一夜之间变成这般失态模样。
　　再加上玉善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顺利离开，他斟酌了一下，觉得那不如顺水推舟。

　　“林……林迟叔叔，”玉善凑上前去，他用一种天真孩童惯用的语气，声音小小的，凑上前去问林迟:“你怎么了？你是身体不舒服吗？需要我去找师父吗，师父说钱大夫等会儿就会回来，到时候……”

　　这话不知道哪部分刺/激到了林迟，林迟居然又抓住了玉善，并且一把捂住了玉善的嘴，同时拼命地摇了摇头。

　　玉善发现林迟流了很多的眼泪，泪水交错在他长着伤疤的脸上，触目惊心。
　　林迟很快松开了玉善，玉善看见林迟松开他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跟他说些什么，但是林迟是个哑巴，没办法出声，顶多只能发出又轻又嘶哑的“啊啊啊”。

　　林迟不停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玉善也没有阻止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个男人，当初杀环儿的那个男人的样子突然不停地在他脑海里浮现。
　　那是玉善最沉痛的记忆之一，导致他自己也跟着心烦意乱起来，只能不停地做心理暗示，强迫自己不去想。

　　等到玉善彻底平复了心情，不再去回想当初那段惨痛的记忆，尝试无数次发声却始终失败的林迟嘴角已有鲜血蜿蜒流下。
　　说鲜血似乎也不太恰当，因为这血是黑色的，林迟像是中了什么剧毒。

　　“林迟叔叔，”玉善虽然对林迟有些反感，但面前这情况让他觉得是不能耗下去了，这人要突然暴毙在自己面前可不好了，玉善轻轻拽了下面前男人的衣服:“您别在这儿待着了，我们先去找……”

　　“师父”这两个字还未说出口，玉善就呆愣在了原地。
　　因为面前的男人看着他，仿佛因为精神错乱，把他错认成了另一个人。看着他的目光像极了玉善曾经恨极了的某个人，林迟再次张了张嘴，这次他不是拼命地想发出声音，而是做了个对玉善来说，简单却无比沉重的口型。

　　“对不起”三个字打碎了时空和记忆，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而在“对不起”之前，林迟还做了一个口型，玉善看出他说的是“环儿”，然后他想起了被他遗忘或者说是忽视的记忆片段。
　　当初环儿为救他身死，那个让她葬身荒野的男人其实也不止说了“对不起”，他也叫了她“环儿”。

　　可当初那个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唤她呢？

　　她跟着玉善的母后进了宫就不再叫环儿，她的大名叫虞芷丹，除母后以外的人也都只会叫她芷丹，母后也只有在没有旁人在场时才叫她环儿。
　　环儿是陪着玉善长大的人，在玉善短暂的幼年时光里，除了母后以外，环儿是对他最好的人。
　　环儿曾经同他说过，环儿这个名字是她的乳名，只有同她非常非常亲近的人才可以这么唤她。
　　他的母后已经因为那个男人的姐姐被赐死，而她为了护着他被那个男人亲手杀死，杀死他的人又怎配唤她的乳名环儿呢？

　　玉善觉得恶心，恶心到恨不得此刻就将眼前的男人剥皮拆骨。

　　但仅存的理智又提醒他冷静，玉善记得那个男人被自己推下了悬崖，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又如何能活着呢？
　　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可是——
　　如果说他们不是一个人的话，林迟又为何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又为何会给他这样强烈的熟悉感？

　　只是单纯的巧合吗？可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巧合？

　　玉善心乱如麻，内心深处分/裂出的两个自己在不停地争论，一个觉得是巧合，是自己神经敏感，一个认为是真的，林迟就是当初杀害环儿的余功季—— 玉善在做皇子的时候连赵贵妃这个异性弟弟的名字都没去了解，还是流落到宁安城边境时打听到的。

　　玉善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眼睛变成了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红色，林迟在恍惚间看到那双红色的眼睛，脑子疼得更厉害了，开始不停地重复那句“环儿，对不起”，他这样的反应，再次深深地刺/激到了本就在挣扎的玉善。

　　玉善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此时他全然忘记了此处是逍遥山庄，一个他需要生活下去并且能让他在此韬光养晦为以后彻底报仇做准备的地方，也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余功季另说，但他是林迟，是那个至少跟逍遥山庄庄主林白很亲近的林迟。

　　玉善抬起自己的一只手，一把掐住了林迟的喉咙，林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理睬玉善，他头疼欲裂，两处感觉的对比之下，林迟似乎也没感觉到脖子上的疼痛。

　　两行血泪自林迟的眼角流下，那泪水竟是滚烫的，有几滴滴到了玉善的手背上，玉善被烫的一瑟缩，同时也被唤回了几分理智。
　　玉善很快清醒过来，理智再次占据了上风，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气，身体逐渐恢复如常。

　　帮着林迟出来找林白的弟子中，刚因为自己做的腌臜事败露还背了个不属于自己的黑锅的杨秦，他第一个找到了林迟，同时看到了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如常的玉善。

　　等到杨秦走近了，他再看玉善，发现他跟往日没什么区别，仿佛方才那个有着一双红色的眼睛，身形如同十几岁的孩子，指甲长的可怕，面容如同妖物鬼魅的少年，从未存在过，自以为的惊鸿一瞥只是他眼花，亦或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