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好一只小妖怪》陈阿六

7、红梅

　　次日清晨，玉善醒来便发现自己染了风寒。他的身子骨向来不好，昨日经巷口的冷风那么一吹，病根就埋下了。

　　因生病的缘故，他夜里睡得沉了些，自然也就醒得晚了些。他是在朦胧中听到林白和林雪清的对话，意识到自己在何处、今日又要去哪里，才突然惊醒过来的。

　　那会儿林雪清站在他的门口，敲了敲他的房门:“师兄，该起床了，今日我们要回逍遥山庄了，师兄，你难道不想去我家吗？”

　　林白经过，将林雪清抱了起来，边走边在她耳边说:“你师兄大概是昨日累了些，让他好好休息，别吵他。现在还早，不急。”玉善的听觉比常人灵敏，虽是耳语，他却听清了。

　　玉善挣扎着起了身，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慌，这一过程对他来说无比的漫长。洗漱过后经过林白的房间，发现那门是大开着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床铺很干净，所有用过的东西都被放回了原位。显然，林白父女二人已经离开了。

　　紧张的情绪将玉善包裹住了。好在打开客栈的大门时，他一眼便瞧见了停在门口的三辆马车。

　　昨晚下了雪，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此刻雪也在下着。林白站在马车边上。撑着一把伞，对向他这儿走来的玉善说:“善儿，慢些，小心滑。”

　　玉善在林白身前约莫半米处停下，他抬眼看了看林白身后的马车:“师妹是在里面吗？”

　　林雪清撩起了帘子，笑着说:“师兄我在这儿，你和爹爹快些上来吧。”

　　玉善:“我……师父我可以换一辆马车坐吗？”

　　林白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好像染了风寒，”玉善看了林雪清一眼:“怕待得近了会传染给师妹。”

　　林白闻言摸了下玉善的额头:“是有些烫。”

　　林白朝着后面一辆马车喊了一声:“罗大夫。”

　　“哎，”马车上的人应了声，从车上走了下来:“庄主您有什么吩咐？”

　　林白:“给这孩子看看，待会儿让客栈的人煎些药。”他掀开了车帘，朝林雪清伸出了手:“清儿，先下车，我们可能要过会儿再走了。”

　　林雪清不情不愿地被林白抱下了车，她撇了撇嘴:“可是清儿好想早点回家啊。”

　　玉善说了句:“对不起。”

　　林白伸出手揉了揉玉善的头发:“病了又不是你的错，不用说‘对不起’，也别把清儿的话太放心上，她向来就这个样子。”

　　“爹爹，”林雪清用手锤了一下林白的肩膀，语气有些不悦:“什么叫不要把我的话放心上？你怎么能这样啊爹爹！”

　　“好了好了，”林白轻轻地拍拍她的背，哄她:“清儿别生气了。爹爹错了好吗？这会儿我们确实不用急着回去，再说，你昨日不是还跟爹爹提起你寒书哥哥吗？他今日没来，准是睡迟了，兴许等上片刻，便能遇上了。”

　　“爹爹！”林雪清气呼呼地说:“昨日我是在骂寒书哥哥！我不想见那个讨厌鬼！”

　　“寒书”。

　　这是玉善遇上林白后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不免微微有些好奇。

　　——

　　将军府。

　　往日里早该起床了，应寒书此时却还在房里睡着。他娘余氏一个时辰前来叫过他一次，坐在床边上，拍了拍他的枕头，轻声细语地道:“娘娘来了，她说她要去送你林叔叔，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应寒书装睡，不理她娘。

　　余氏清了清嗓子，放大了声音又说了几遍，应寒书还是不理会她，只微微皱了眉头。

　　她知道这小祖宗是不想去，且还有些生气，余氏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叮嘱道:“我去回了她，就说你昨夜没睡好，这会儿起不来，你记着哦，人走之前你别给我闹，就好好在这睡着。”

　　应寒书没吭声，却是心事重重。想着想着他却真的睡着了。

　　应寒书倒没赖床的习惯，几乎没睡过回笼觉，如今这一睡，却是醉生梦死不醒人事了。

　　他是被冷醒的。这房间的床正对着应寒书的床，那窗户不知何时被谁打开了，冷风顷刻间就灌了进来。应寒书的身体虽是裹在被褥里的，但脑袋却是露在外头的。他彻底清醒的时候，脸几乎要冻僵了。

　　应寒书抹了把自己饱受摧残的脸，条件反射似地坐起了身，发现站在窗边的，正是他爹，应大将军应成炎。

　　他一时有些震惊:“爹，您怎么回来了？”

　　应成炎半年前就去了边关，一直都没有回来。

　　应寒书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娘都没告诉我这事。”

　　“不怪你娘，我没提前差人捎信回来，你娘也是不知道这事的，本想着给你和你娘一个惊喜，”应成炎道:“没想到你这浑孩子都这个时辰了还在睡着。”

　　应寒书张口道: “爹，我是因为……”

　　应成炎: “因为什么？”

　　“没什么，”应寒书最终还是没说，反而看了眼窗外:“今日下雪了？”

　　“是啊，”应成炎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你小子还不赶紧起来，真是被你娘给惯坏了。”

　　应寒书闻言不慌不忙地穿起了衣服，应成炎微微皱眉，像是有些受不了他这散漫态度，但之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突然舒展开了，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来:“我听你娘说，林白和他家那个小丫头今日回逍遥山庄是吗？”

　　“嗯。”应寒书答了一句。

　　“我刚回来的时候，刚好遇上了林白，”应成炎说:“他说自己本来应该是已经启程了的，但孩子突然生了病，就只能耽搁了。你娘说林白挺喜欢你的，我记得你也挺喜欢林家那小姑娘的，趁他们还没走，要不要爹带你去送送他们，你娘说，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来宁安城了，往后再不会回来。。”

　　林白对他态度确实挺好的，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挺喜欢他的”，这应寒书就不知道了。而林雪清，小丫头片子除了有些聒噪，也确实挺讨人喜欢的，主要是因为长得水灵，看着挺赏心悦目的。虽然应寒书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但已经具备了“以貌取人”的本能。

　　应寒书算了算时间，心想赵皇后此刻应该已经离开林白那回皇宫了。他穿好衣服下了床，低着头边穿鞋边道:“爹，我们骑马去吗？”

　　应寒书说这话时头抬都没抬，做惯了大将军的应成炎见儿子这态度，心头一把火突然蹿了上来，作势要打这不肖子，最后掌风却只是在应寒书耳边擦过。

　　应寒书自是察觉到了，因他对他爹的脾性是有些了解的，他是故意惹他爹生气的。他倒是期盼着这一巴掌能打下来，这就能证明他那日在她娘门外听到的话是假的，亦或是他爹并不知道那件事。

　　他爹最终收了手，应寒书却觉得自己心里凉凉的。

　　他听到的那段匪夷所思的对话内容是真的。他爹不知何时也已经知道了那事。

　　梁国应大将军独子应寒书，并非应将军应夫人亲生，而是当今圣上与赵皇后四年前早夭的皇子。

　　应寒书不知个中缘由，也曾刻意留意过那位赵皇后，赵皇后瞧他的眼神很是冷淡和陌生，完全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怎么会是真的呢？

　　应寒书联系了自己听到的事，只觉得荒谬，可笑。

　　——

　　关于是否骑马去送林白父女这个问题，应成炎没有回答，让应寒书自己去问他娘。余氏自是不同意，理由无非是外头冷，怕他染了风寒，应寒书对此却未置微词，没吵也没闹，只说如果非要坐马车的话，自己带两个小厮便可，不需要应成炎跟着了。

　　余氏正想驳了应寒书这话，应成炎却抢她一步开口了:“来回没多少路，我多让几个信得过的人跟着就是了，莲儿你不用担心。我也……”说到这儿，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放低了:“我也正好有事需要跟你单独说，不方便让孩子在这儿。”

　　应寒书正好看到应成炎说这话的眼神，一个词概括——“做贼心虚”。

　　放在从前，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听一听这到底是什么让应成炎难为情的事，但现在不必了，反正也不关他的事，这二人如何，他应寒书又不是这俩人的亲生儿子，似乎也没立场说什么。

　　应寒书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客栈附近。那外头种着几棵梅花树，红色的梅花上覆着薄薄的白雪，可谓是好看极了。应寒书不顾小厮的阻拦，提前下了车，他看在横亘在自己身前的两只手，却笑了:“二位叔叔还怕我跑了不成？我都到了这门口了，还能缺胳膊少腿吗？你们要非得拦着我，我总有办法让自己受点小伤，到时候没法交差的可是二位了。”

　　那两人只好收回了手，其中有一人伸手准备扶应寒书下车，被他一巴掌打开，他嗤道:“你当我是残废吗？”说着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心情很是不好，刚刚的那些举动确实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这往下跳的时候用的力还大了些，疼得抽了口气。

　　刚被应寒书怼了的小厮上前来扶他:“少爷您没事吧？”

　　“滚。”应寒书只回了他一个字。

　　若干年后，早已能做到喜形不怒于色的大“假”人应寒书，偶尔回忆起幼时的这件事，神经病似的，居然还有些想念当时那个浑小子。

　　应寒书一瘸一拐地走到那梅花树下，他个子比同龄人高上许多，但与成年人自是不能比的，也只好吩咐了那两小厮:“个子高的帮我摘下这梅花……嗯，要最红的那小支……嗯，一支就够了。”

　　应寒书让小厮留在了门外，自己一个人进了林白居住的客栈，往里走了没多远，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在将军府的时候应成炎跟他说林白的孩子病了，应寒书默认是说林雪清病了。

　　他朝药味传来的方向走去。推开了门后，应寒书吃了一惊，里头的人也明显吓了一跳。

　　那看上去比他还小上两三岁的男孩咳了两声，声音沙哑而又虚弱:“请问你是？”

　　应寒书看到这人，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这人真好看，光看脸，比林雪清那个小丫头片子赏心悦目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