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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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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姐姐比我大不了几岁,和我也并非一母所生,她完全没必要承担供养我的责任,然而,她却那样做了,甚至不惜委屈自己。
她比任何一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要爱我。
我的父母并不爱我,可她爱。她认为被人爱的前提是自己要舍得去爱,所以她选择爱我。
有些病态的自毁心理和付出型人格。
她劝我出国,她知道,如果我留在国内,我们就永远摆脱不了父亲了:
他肯定会让我申请国内全额的助学贷款,然后逼我把助学金拿去给他,他就是这种人,油锅里的钱都要拿出来花。
然后他会放我在那日渐增息的贷款中自生自灭。他一定会这么干。
那不如偷偷逃走,“只有你一个逃离,也是好的”,姐姐这么说。
我怎么忍心让姐姐去做风.俗.业,她是我的姐姐。
一想到不知道哪个臭男人哄骗了姐姐、让她生下孩子后却抛弃了她,我就恨不得放弃理智冲上街头乱砍男人。
我的笨姐姐,没有感受过爱的姐姐,这次又被男人欺骗,我劝说好多次都不管用。
她说,别担心她,好好读书,姐姐没有什么愿望,但是姐姐希望你实现自己的愿望。
听到这话后,我又哭了:
姐姐,你的愿望呢?你的愿望呢?
我刻苦读书,感谢上天赐予我一个还算灵活的头脑,每回考试,我总是第一。
为了不让姐姐为难,我去申请了奖学金和学费贷款,虽然利率吓人,但是我不能再增加姐姐的负担。
拿到offer后,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里我拼命打工,基本上每天只睡4个小时,我得攒些生活费。
可是,我的姐姐,在得知我拿到offer后,居然一口气往我的账户里打了200万円。
她对我说,这是她为我攒的,不用担心,不算什么,她还有好多存款,等没钱了再对她说。
她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存款呢?
我的笨姐姐,真是个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我人生第一次坐飞机,就是去往美国留学。
临走前,姐姐握着我的手,哭了好久好久,她说:
“不要担心这里,我过得一直很好。你在那里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和姐姐说。”
在飞机上,我下定决心,等我毕业,我一定要赚好多好多的钱,让姐姐和我一起留在美国。
……
21岁的我,时隔三年,第一次坐上回往日本的飞机。
三年前,我发誓,我以后死也不要回日本,即使回来,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接姐姐去美国。
飞机上,我在丸喜拓人的怀里一直哭,仿佛我的眼睛像源源不断的山泉,慷慨无私地向外提供着水源。
那时,我们结婚已满三年,我好不容易拿到了永久绿卡,我本以为我在接姐姐到美国的路上迈出了极大的一步时,早已被我拉黑的父亲却不知从哪里千回百转地联系上了我。
他给我的社交账号私信说:「你姐姐死了,她的儿子你管不管?你不要的话,我就把他丢到儿童养护机构去了。」
所以,我急急忙忙地搭上了最早回日本的那班飞机。
我没想到再次回日本,是这样的理由。
丸喜拓人搂着我,不停地用大拇指指腹擦掉我的眼泪,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他没有多话,他知道这时候我不需要任何语言,而是需要陪伴。
他只是抱着我,间歇地拍拍我的后背,任由我的眼泪在他的怀里流淌。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哽咽着,声音因哭得激烈而颤抖,“我没有家人了。”
丸喜拓人听完的我话后,语气也开始难过起来,这真稀奇,他这个心理医生早就锻炼好了不被患者情绪影响理性的本领,可是他在那时,似乎也快要流泪了。
“你还有我,还有那个在日本等着你的孩子,我们把他带回来,我们就是一家人。”
他知道他不能哭,一旦他哭了,那我更会哭得昏天黑地。
他要成为我的依靠,所以他努力让自己不显得脆弱。
“我会永远陪着你,”他紧紧地搂着我,吻了吻我的额头,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他掷地有声地再次承诺,一如之前在圣坛上对我说的那样。
……
我搞不懂明智吾郎,特别是当他步入青春期的时候,我更搞不懂他了。
我有的时候会想,是不是在他进入青春期之前,丸喜拓人的离世,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我不知道,但是我能够确信的是,丸喜拓人去世后,明智吾郎确实变了:
他依旧笑得清爽,但是我老觉得他在心里早就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
没有什么人能够永远保持端庄得体,特别是在家人面前。
如果真有的话,那毋庸置疑,那个人肯定在伪装。
我不知道该如何和明智吾郎沟通。
我曾和他一起玩体感游戏,希望他能够在竞技中释放一瞬的真我,哪怕仅仅是一瞬,我想他把压抑已久的自己放出来一会儿。
可是,他没有,除了眼中燃烧着不服输的胜负欲外,他没有任何变化。
就像是……明智吾郎把我当成了外人一样,他不愿意在我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一面,就像只刺猬,不肯把自己柔软的肚皮露给任何人。
我好气馁:难道我连一个小男生都搞不定吗?
如果丸喜拓人在的话,如果我的亡夫没有死的话,我不必说,他一定就清楚我在苦恼什么,他一定会一声不吭地替我处理好这些家庭关系的问题,他总是这样善于打开别人的心扉。
如果他在的话……也许我就不会如此手足无措了。
我想起明智吾郎刚来美国的那一年,他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不管到哪里,他都要跟着我。
“他很喜欢你呢,”丸喜拓人笑着,“他怕你抛弃他啊。”
丸喜拓人说,这不难理解,他的母亲死了,他还那么小,也许还不理解死亡的含义,只是知道自己突然见不到她了。
“所以,他是怕可能也会突然见不到我?”
我疑惑,说道。
丸喜拓人点点头,“就知道你很聪明”,他笑着,他总是恭维我。
我并不懂这种不安全感,兴许是因为我对于家人并没有过多的羁绊,除了我的姐姐。
然而,我的姐姐在我高中时候就离开了我、上京打工,我对她的想念也被繁重的学业和无望的距离压垮。
远距离的联系是比不上面对面的交流的。再怎么思念,随着时间流逝,也就习以为常了。
说实话,也许我从来就不了解姐姐,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爱上明智吾郎的父亲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独自一人生下这个孩子,我更不知道那些怀孕和生产的日子里她是如何在窘迫中苦苦在东京生存的。
我无法想象姐姐是如何在那种情况下,每月还在汇款给我的。
姐姐……我好像并不了解你。
姐姐,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每次在深夜加班完、踩着月色回家的时候,我就会在脑海中描绘着姐姐在东京生存的岁月。
我只能在回忆中追悼着姐姐。
……
那时,我大学还没有毕业。
大三那年,为了节省开销,我转学到了纽约,和丸喜拓人一个学校,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住进他申请的Studio。
然而,后来,明智吾郎到来了,就不能带孩子和我们住这种客厅、厨房、卧室三位一体的单间户型了。
我们只能找校外的房子租,可是实在2 Bedroom的户型好贵啊,哪里能是我们负担得起的呢?
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去租1 Bedroom的房子,明智吾郎住改造后的客厅。
那时,我们教明智吾郎说英语,我总是刻意放慢了语速和他用英语对话。
我们打算等明智吾郎在日常对话上没问题后,再送他去上学。
总不能把连英语都说不出来的小朋友丢进学校吧?
更何况,他还需要适应美国这里的文化,和日本截然不同的文化。
直到某天,我看见明智吾郎在校园里和一位大人,指着报纸上的一则新闻交谈。
当我听见他口齿清晰、语速适中地侃侃而谈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受到了冲击:
他演我?平日里和我拖慢了语速的对话是在演我??
“没有哦,我以为小姨说英语的习惯是慢慢来,所以我也放慢了说。”
当我问他的时候,他眨巴着眼睛仰脸望着我。
虽然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但我总觉得他在翻白眼嘲讽我,就像在无声地表达:“拜托,是我在为小姨妥协欸!”
“难道小姨没听见我和拓人叔叔说话时候的语速吗?”
……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怎么感觉他的意思是,“小姨真是完全不关注家人啊”。
些许的埋怨和无奈。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狠狠地搂紧这个臭小鬼,然后把他的头发揉得一团糟,看他撅起嘴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每次工作日回到家,明智吾郎昂着小脸,迈着小腿跑到门口迎接我,他扑到我的怀里,像是等了我很久很久,说道:
“小姨,你回来了!我爱你!”
他说着,用英语,语速很慢,发音不太清晰,童真的语调。
“我回来了。我也爱你,吾郎。”
加完班的我努力压下语气中的疲惫,试着给了他一个微笑。
随着孩童逐渐成长,他的外形越发像我的姐姐。
只是,神态不像,姐姐总是一副眼睛含泪的忧郁模样。
明智吾郎更像是丸喜拓人养育下的孩子:眉眼间柔和,展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不过,有一点不太一样:丸喜拓人的眼睛里像是有着和煦的春风和辽阔的大地。
然而,明智吾郎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没有几分温情和怜悯,更像是燃着微暗的火。
……特别是青春期时,明智吾郎看向我的时候,火焰带着压抑和隐忍以及万丝无法解释的苦闷,仿佛是要将我和他自己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