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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之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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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紫云从地上掠过,徐徐又涌上青天。越近峰顶,积雪越深,皓雪一片片的盖在凌山之上,把本来茜色的砖瓦都染上了一层迷蒙的白。顺着屋檐上垂下的冰柱看去,只见在枣红的柱子旁伫立着几名穿了一身雪青色的少女,正盈盈地向客人一拜,拨开暖帘又把来客引入中堂。
陈百应一脸狼狈的顺着他们的步伐走去,他掉了一只鞋,本来走着就不甚方便,此际急着赶路便更是显得一拐一拐。前面领着人的少女倒没顾念客人所苦,香袖轻拨倒把陈公子放在末席上去。本来怕他寂寞,旁边还特地搁了一个史涤生来两两相伴,陈百应的一双伶俐眼却往上座投去,焦急彷徨的落在那名女子身上。
这时上座的那名女子亦放下了手中书册,目中精光一凝,便与他对上了眼。只见女子穿着一身雪裘,下摆微微透出一点黛紫颜色,垂马髻上玉钗一别,青妆素脸,倒显得气度非凡。她身后的洛化情亦早已换过一身衣服,虽然脸上仍显露出一丝旅途疲惫,却也比方才神清气爽得多。
女子看着陈百应,欲语,还休。静静的把嘴角勾起,那神态像极某人,此际却又说不出到底像谁。陈百应在这里等了一刻,不知不觉间却抱起双臂来隐隐发抖。纵使这堂内炉火烧得熊熊烈烈,单凭他身上一件粗布厚衣,亦难以抵挡外间阵阵阴风。
史涤生唇上亦是微微发青,他们进来久了,不要说暖酒,便连热茶也不见有人奉上一客。他含唇怒目,一股少爷脾气正要发作,剎时堂中却传出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不仅打散了他一番陈词,还踏得陈百应脸上一片喜色。
果然一个疯子跌跌撞撞的便从内室扑了出来,脸上盈盈一笑,扬声却是在叫:「阿阮﹗」
「阿武。」当女子以笑意相答,陈百应也就扑了个空。想来这凌天宫的人不知有何法门,总能教这疯子听听话话。不要说当初派了几位姐姐下山,便轻松地把疯子接了回去,如今座上那位女子只是一笑,亦能让他蜜蜂黏蜜糖般神魂颠倒。
陈百应都想伸手把人捉回了,那疯子却剎时转了个背,朝着堂中就大喊:「苏虾呢?」
「还苏虾呢?都长大了。」女子失笑一声,起来却伸手招人。「躲甚么躲的?玺儿,还不出来叫你爹?」
「爹?」陈百应嘴唇颤抖,就看着宋玺一脸羞怒的从旁边冲出来,朝着那疯子大眼瞪小眼的好不尴尬。
宋玺一身新衣,扶衣整髻过后,出落也是个翩翩公子。大疯子蹲下身在他身边绕了半圈,未几却用手在脚边矮矮的比着高度,一脸失落的向女子喊道:「他不是苏虾﹗」
「虾甚么虾的﹗看哪天我教你这老头含笑而终﹗」一下子倒是宋玺老羞成怒,拨帘便冲门而出。
当下大疯子嘟起了嘴,陈百应就更是心绪如麻。待宋玺冲了出去,才惊觉他与那女子的神情动态恰似是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陈公子只觉一度晕眩袭来,举头却见那女子正对自己笑着,一个下女走到后头,手上捧的木盘上却有素瓷白碗一个,银亮小刀一张。
「我听左使说陈公子宅心仁厚,不惜舍身亦要救我们教主。如今我想借陈公子一点血作炼丹之用,未知陈公子可否割爱?」女子声线柔和,语音铿锵,轻巧地便提出请求,对方才发生的事却又只字不提。
陈百应伸手提起刀来,眼睛眨眨,却浑然不觉史涤生正在猛打眼色,倒把目光放在旁人身上。方才情急之下没有为意,如今才发现大疯子早已换过一身霜色单衣,外面迭上一件花白交领,穿了套藏青褙子,似乎还怕他冷了,末了还要披上一件雪白毛裘,恰好与旁边的那位成双成对,和和乐乐。
这时大疯子的一头乱发亦已被整理停当,顺滑的垂在毛裘之上。见他面如冠玉,精神爽利,便知下人们不仅替他洗过头发,还顺带刮了胡子,抹上香油。这般站不动时候,看上去竟也是人模人样。本来宋严武也只算得上是中人之姿,但这刻遥看其风姿神貌,与先前那副邋遢模样对比下来,真不可不谓是脱胎换骨,彷佛是太乙真人用莲花给他重新托出一个清雅的躯壳来。
「哎呀﹗」陈百应看得呆了,差点便从指头上削下一片肉来。一串血珠滚滚的从指尖冒出,顺势便掉落到碗心当中。
那女子看着满意,轻拍了洛化情的背一下,便差使人送上妙药一丸:「闻说陈公子有顽疾在身,我此处有妙药一方,特意献与公子。陈公子日后只需每两年服一帖,自当药到病除,精神爽利。」
「两年?」史涤生眉头一皱,只怕说好的事情再有变挂。
「本来教主的药是要每月取活血一滴最为有效,可陈公子和史公子你们到底是教外的人,我也不好让你们难做。如今只望陈公子做人能贯彻始终,记住今日之约,两年后再到我凌山即可。」说罢女子亲自走到堂下,牵起了大疯子的手,转背却是一副送客架势。「时候也不早了,两位请回吧。」
「慢﹗凌天宫是这样待客的吗?」这岂不是打完斋就不要和尚了吗?史涤生素闻凌天宫行事诡异,却想不到他们会如此绝情。不要说甚么好茶好菜,单是见到客人衣衫褴褛,最少也该送上一身粗布衣裳。可这凌天宫?哈,不要说仇人了,做他们恩人也就够惨﹗
旁边的洛化情大概心里有愧,双拳一抱却向女子劝道:「大姐,这样恐有不妥。」
「哦?那史公子说要怎样做才好?」女子一回首,却似是在施舍地上乞丐。
史涤生暗地恨得牙痒痒的,无奈外头正风高雪厚,此时若不低头乞下三餐一宿,只怕这样走下山去,他和呼之亦会客死异乡。权衡利害过后,史涤生却是脸上带笑,忍着就没有把一腹怨毒的话放上枱面。
在旁人眼里看来,史涤生也就是在边角处微微作揖,一派温文尔雅的道:「呵呵,史某怎当得起?只望凌天宫能拨出两间不用的厢房来,让我和呼之稍事休息,向家人捎个信儿。待他们来接之时,史某我定当会完璧归赵,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