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草记》二目

60、之六十

　　下过文定，合了八字，纳征以后便是请期。这些事陈百应本来不甚明了，直至史涤生使人补发了一副喜帖过来，他才又恍然大悟。原来当日发给陈公子的帖儿写得仓促，只是刚下了文定，故而亦未曾提及迎娶之期，是以要再发一张副帖来告知亲朋好友，史家已拣定良晨佳日行那风花雪月之事。史涤生又怕陈公子不懂，故特地修书一封，并陈明细，告知当中缘由。

　　陈百应翻着红帖，边看边笑。说来阿洁还真细心，连这种事亦顾虑周到，不愧为史家响当当的人物。他笑着，不觉捏一捏夹在指节间的信封，这才惊觉里头还搁放了甚么事物：「咦？」

　　那送信的下人倒机灵，讨喜的一笑，便又道：「这是我家主人看陈公子欢喜，特地命小的送来的。」

　　「嗯？这……」陈百应把封袋斜下，顺势便把里头的东西用掌心兜住。「这怎么成？这是会是史夫人的东西啊﹗」

　　「主人说也该公子沾点喜气，还请陈公子你别再推让了。」他似是把那番话背得圆熟极了，舌头起伏间竟找不到一丝停顿的痕迹。

　　陈公子傻呆呆的，握紧了东西，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也就让人下去了。人还未走远两步，他便对着手上那朵大红头花傻笑。其实这点东西他陈家哪里会没有？只是当日触景生情，遐想翩翩，就想着这本是新嫁娘戴的，不知换了宋严武别在头上会不会好看，于是一时难以放手罢了，过后也知道只是个傻念头。可也就是史涤生会费这个心，特地差人送来。

　　他心里安慰，脸上得意，就在房中心绕了几个圈，脚步一顺，不觉便拐到了心上人安憩之处。不过是稍为靠近那间静室几步，一阵齁声便隆隆袭人而来，陈百应却不在意，轻巧的进了门，接过了仆人手上扇子，缓缓坐在床边搧着，越看却越觉那张睡脸可爱。

　　这时大疯子使劲的翻一下身，还真像孙行者般一个跟斗便翻了十万八千里，差点没滚下床去，还好陈公子就在另一头揽着，才没有翻出如来的掌心。陈公子笑了，大疯子也醒了，瞬开眼第一句话便嚷道：「肥鸡跑了啦﹗」

　　他想他，而他却像头狐狸一样只想着鸡。陈百应苦笑一下，随声便应道：「今天晚上就叫人做头鸡你吃，嗯？」

　　语音方落，陈百应又摸摸袖里，想了一下还是把那朵红花变了出来。也不知从哪里借了个豹胆子，陈公子心头一转，竟敢在太岁头上钉虱乸﹗骤眼间那朵头花还真变了位置，就别在大疯子耳鬓旁边，张扬地绽放出各色宝石的玫丽色彩。

　　「这是咩？」大疯子听到有鸡本就开心，剎时头上却又变了花样，一时也就迷糊起来，摸着发鬓倒显得十分好奇。

　　「这是……这是成家时要戴的。」陈公子也是胡涂了，玩家家酒似的自己逗着自己玩也能高兴。他拉住大疯子的手，一同坐在床边，就盯着那朵红花细看，彷佛就连耳边都响起炮竹声来，隐约还觉得外间正传来阵阵的笑声、乐声、道喜声……似是一切光芒都向自己投来，他也就成了戏栅中心的主角，穿大红衣，举美玉杯，倒头喝尽宾客闹的酒，醉得熏熏然的踏进新房牵盖头……

　　商人贪婪，素来得一想二。种种故事在脑内旋转，如今人在他身边还不够，他末了还要吞进肚里，供在五脏庙内才放心。陈百应轻轻拍着大疯子的背项，眼睛却死盯着镶在花瓣上的珍珠，存心便胡扯起动人的条件来：「成了家，就有鸡又有羊，有鸭又有牛，爱吃多少就有多少，还都煮得香喷喷的，一醒来就有得吃了……」

　　「哦？」

　　「你想成家吗？就和我一块，好不好？」蛇吞象、蛇吞象。本来就是个荒唐故事，陈公子自己却先相信了，还傻呼呼的跑去劝服别人。「你来当大老鼠，让其他老鼠来伺候你……」

　　大疯子听得恍恍惚惚的，才点了头，没过多久，却又反悔了，连忙摇头摆脑的说：「不对﹗不对﹗变了老鼠，就抓不到鸡了﹗」

　　「哈哈，不想当老鼠是吧？」陈百应闻言露齿而笑，似是听了件高兴的事。可他却也伤心，莫名奇妙的，无缘无故，就像大疯子头上那朵月季真的长了刺，就绕在他心房上，直刺得渗血。

　　明明只是哄人的话，他却认真了。陈百应摇摇头，想要甩脱缠上的刺，剎时大疯子又说话了：「抓不到鸡，会饿死你的﹗」

　　陈百应还是笑了。

作者有话说

　　循序渐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