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草记》二目

61、之六十一

　　笑真是件奇怪的事，有苦的、有惨的、有买的，不全然是好的，却也不能说是坏的。高兴了便笑，可笑了却不一定高兴，悲喜有时，笑却无常。宝云抬头，面向对面那群谈笑风生的贵客金主，不出意外的听到了几个荤笑话，待在他们旁边的龟公也就笑了，指不定是声俳笑。

　　宝云也笑了，一丝冷笑转到脸上却甜甜的，似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一样笑得憨厚。可他毕竟不是个孩子了，他岁数已长，放在嘴里略嫌苦涩，只是那美色仍是可看的。那脸上渗油的龟公盯他一眼，宝云也就轻巧地展开琴来，微妙地拨过了一下弦调音：「各位爷们，宝云就献丑了。」

　　其实他们又哪里会在意琴声，只是宝云的指节一挥，镶了水鸟捕鱼图的屏风后便翩翩飞出几个男男女女来，都是年青的，正嫩着呢。仙酌楼的龟公也就恰时弯一弯腰，潜越地靠在胖公子的耳旁，嘻嘻的便念道：「爷，都是些新来的﹗爷你要疼着才好……」

　　「好，好……」那胖公子打桩似的点头，接连点了三两个，便分到身边陪坐。

　　这时买笑的高兴，得到笑意的公子欢喜，宝云拨着弦线，隐含在眼里的却是不屑。都是些不识世面的人。都是些次等的货，舞跳得不好，脚步也沉，不过是恃着年纪轻，面目尚未长成，仍留有几分有待雕琢的可爱，才能强充天上仙。那些公子也不见得多好，目光如豆不说，单看他们衣服上刺得满满的那片广绣，扇子上黯哑无光的坠玉，便知道不是个能依靠的主。

　　可他们高兴，自己又哪能奈何。于是弹琴的弹琴，听曲的调笑，走了调儿，格格不入，却也没人察觉，还都乐在其中。宝云心里有了敷衍意思，耳朵渐渐也不听自己弹出的乐谱了，东撩西拂的听进一堆杂话，其中有一声却份外引人。

　　『哈哈，都说仙酌楼是人间妙土，果真如是﹗师传说甚么收心静养，都是屁话﹗武功再好，若是没女人又何用﹗』

　　『师兄，你就别放肆了。我们来这是要办正事的，若是给盟主惹了麻烦，我看你还是十八年后再来做好汉吧。』

　　盟主？

　　本来他这枱客人的档次就不高，出手也不见阔绰，便是摆了酒，也只是在大厅中心凉几堵屏风意思意思吧了，其实又哪里能拦得住外头的五光十色？是以宝云眼尾一拨，便见到有几个游侠模样的人正跟着龟公徐徐上楼，那刀剑声当当而响，其中有个抬大刀的，竟是江湖上小有名声的快刀手李一﹗

　　宝云跟着他公子久了，既认出了李一，自不难猜到他身旁的都是昆门中人。可昆门离京师甚远，素来又以勤朴见称，何以出入这种烟花之地？还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三师兄你别说，盟主还真大方。请了我们来不说，还让我们来玩女人呀，这些名门就是不同﹗』

　　『甚么不同？你别忘了，我们这来是替他卖命，对咱们好些也是应份的﹗』

　　『甚么应份不应份？师兄，你可别把小师弟教坏了。师传早说这次是要让小师弟见见世面才来，你可别把他的性命也赔进去﹗』

　　『哈哈，瞧你说的﹗你才是教坏小师弟呢，竟教人来白吃食啊﹗』

　　『哼﹗你、你别胡说，此仍义举，你我自然当为盟主献身。可小师弟年纪还小，难道你就教他冲出去当钯子？』

　　『知道了，知道了，总之咱们以百敌一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反正还有个把月，我们醉身梦死一阵子，待人齐了，说不定看咱们醉就让我们回去休息呢﹗』

　　「师兄﹗……」

　　宝云既然在这件事上留了心，那些声音也就一丝一缕的都收进耳内，听得他百丈金刚摸不着头脑。一时走道间又传来一阵刀剑当当的响声，看来来的又是江湖中人，可他们来干吗呢？宝云头一偏，琴音也就乱了，正慌忙想收回来，剎时弦线却啪的一断﹗他想捉回，却又太迟，指头划出一线红丝。那臭龟公目光瞧他一盯，脸上流露的，只怕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唉，他今天的份儿没了。宝云叹一声，早知道就不要多事。

作者有话说

　　清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