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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之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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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是没了。
那手手脚脚分散开去,便在一片迷惘中没了踪影,他似是睁开了眼,却看不到东西,也不算是见到了光,只有一片灰白的颜色在脑海盘旋。或许连两颗眼珠子亦渐渐浮离躯壳,五内一阵虚空,似是被黄泉水洗擦过了,都变成了骨头咯咯的散碎开去。
幽冥、地府、孟婆汤,他想起了前世听过的那些故事,突然便不再那么泰然。心里一阵骚动,想要从中挣扎开去,他甚么都没了,却始终不肯忘记这一切。
——真是傻啊……
依稀间似是有人这么说他,本来都要砸到轮回盘上去了,可陈百应一睁眼,还是醒了过来。
眼前是一个床幔。
转转眼珠,旁边处处都是人。
「醒了﹗」
「醒了?呜……醒来就好了……」他娘哭丧着脸,明明人都醒了,她却仍旧哭得天崩地裂。
他爹就在旁边劝,那平常就苦瓜似的口脸这时更是显得暗黑尖削,那眉头皱起来指不定能把路过的苍蝇给夹死。又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事,他也没死,陈百应心里呢喃着,不禁觉得好笑,于是也就笑了。
「哈……咳咳——」可他一笑,胸口那度闷气便堵了上来,呛得他一时难以呼吸。
胸腹间鼓鼓涨涨的,陈百应一时没想明白,还奇怪是怎么回事,胸口便传来一阵撕裂的痛。
「呜……」
「百应你怎么了?疼吗?」
他便是个好了疮口忘了痛的人,这下子也不得不牢牢记住了。陈百应一脸青白,软软依靠在他娘怀内,不觉显露出一点小孩子的本性。他本来就是陈家的传家宝,骄贵得禁不起一点摔,那度裂纹徐徐自胸肺间往外扩散,便是再好的大夫来把住他的脉,那痕迹却仍旧爬满十指之间。
于是他捉不住甚么了,稍稍痉挛起来,嘴巴被人硬扳开,又喂下了一碗碗又苦又腥的药。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是过了好几天,他房间还满满的都是人,而陈公子有气无力的靠在锦枕上,大概是想起了谁,半抬眼,却问:「湘湘呢?」
「我让他走了。」突然有个人应他了,捧着一碗药走上前来,原来却是史公子。
这时史涤生也褪掉了他那重喜气颜色,换了一身褐黄,到底是成了家,气度亦与前大有不同。只看他脸庞瘦削,眉头半皱,似有万千愁绪就在要说不说之间,隐含在淡薄的双唇之上。
他还未发话,陈百应却又说了:「湘湘呢?」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最终目光还是投到史公子之上。史涤生在袖下把手紧了紧,点点头,却柔和地把话说开了:「我去叫他进来。」
那些当下人的遇上了主子们的脾气,还不都盼着能避之则吉?如今史公子一撇步,后面追着上去的不知几许,一下子房中便空了。过了一会,说去叫人的史涤生却没有回来,门前却有一个小脑袋在悠悠张望着。只见那小脑袋晃啊晃啊,探出一点又缩回半分,未几似是下了好大决心,才敢跨步跃进门内。
「主子﹗」不过是离开他身边两三天,湘湘却是一副久别重逢的模样,一下子便扑倒在他床前。
陈百应也笑,没隔一会,却是有气无力地问了起来:「他呢?」
「他?……」湘湘本还想装着胡涂,可见到他主子的脸却又暪不住了,闪闪缩缩的沉下头来,模糊着声音却敷衍起来。「史、史公子说不让说……」
「啊,那天是谁让你叫我走的?」陈百应似乎亦无意追问,那度气犹如游丝的在空中抖动,他眼睛一偏,却又往湘湘身上射来。
「这……」
「不也是史公子吗?」
「……对。」
「那你们早知道了吧?」陈百应其实也不用问,这等显然易见之事,他一想也就知道。可他却仍然轻轻的吐着气,不舍地盯着眼前人:「大家都料到会这样了?」
「不﹗不﹗主子,史公子没想到会伤了你。这事夫人也知道,本来就只是说合力夹击而已,明明保证过我们可全身而退,都怪岩略山城的人老爱胡说百道,才害主子……」
看着湘湘急欲辩驳的脸,陈百应不觉笑了。他伤着了,或是没伤着,其实都是一样。只是人人都不懂,都不明白,他说甚么都是小孩子在耍赖。于是他甚么都不说了,就这样看着湘湘,想着原来连他都不懂。
他于他,到底是个孽障,是个祸根,是个劫。人人都这样说了,怎么还会妙想天开的以为这就是一辈子?
他胸口的伤越发沉重了,陈百应按着那度发痛的裂纹,柔声细语的便向湘湘唤来:「他还活着吗?」
「嗯、这……我听人家说,说他到底还是跑了……」
「他在哪里呢?」
湘湘脑袋一偏,表情倒是为难:「这……主子,我都说我不知道了。」
「在哪里呢?」陈百应垂下眼,看着手上的那碗药。深沉的颜色凝固在碗底,彷佛就此定住了一样,慢慢凝结成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