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草记》二目

67、之六十七

　　一个人坐在帐后的长椅上，明明旁边还有许多位置，那人却正襟危坐，连背后绣金线的靠枕都没有碰到。宋玺把手上的那重纱收在背后，仍旧把眼前所见围得严严的，彷佛是在藏起甚么不可告人之事。他嘴巴微张，二目直瞪，那副可笑模样，还真是掉进了凌天宫少主的面子。

　　所幸他娘是个宽厚人，抬袖半掩唇齿，也没有当面见笑。阮水那把声音柔柔的，轻轻便吩咐起来：「都看傻了啦？还不快叫人？」

　　「爹……」宋玺说着说着，竟不觉学着他娘当初教的规矩跪倒下来。

　　他小时候常恨自己的爹爹不如旁人，没有出色不说，还疯疯癫癫的，大概连拉了屎也不擦屁股，带着一股秽气便学人纵横江湖。过去他一想到这就骂，骂了不够还打，打得自己手疼了，或许也就哭过两下。每到这种时候教中的姥姥总对他说，教主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他总不信，到如今才知道甚么叫人中狮子、不怒自威。

　　宋严武也在看他，却不说话。隔了好一会才招招手，想要把宋玺招到跟前来仔细端详：「原来这么大了？」

　　宋玺先时还不觉，待宋严武手一招，才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不禁便打一个冷颤。他心里奇怪，再抬头一看时，不觉又吓了一惊：「啊？」

　　宋严武本来还好好的，就在倾身看他时候，嘴角上却有一抹黑血流了下来。宋玺是个小孩儿，当然见了就怕，当时人却没事人似的，见到他的脸色发青，才又伸袖往嘴边擦了两下。

　　「哈，吓着了吗？真是个小孩子。教主，你不知道，他之前还提着刀老嚷着说要杀人呢﹗哈哈哈……」此时阮水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半分不念她儿子的颜面，张嘴便哈哈大笑起来。

　　宋玺本以为他们是合计逗弄他，说不定连疯子都还是疯的，正要生气，眼睛一抬，却对上了那张严肃脸孔。只见宋严武仔细的打量着他，脸上也没甚么表情，只是那度血痕仍隐隐可见。

　　然后那双唇便动了：「多年前我受了重伤，那些瘴毒沉积至今，容易缠绕胸肺扰人心智。如今排解出来是件好事，你亦无需惊慌。」

　　说罢宋严武站立起来，挺身便往外边走去。此时阮水眉目一忧，收敛脸上嘲讽神色，赶着追上前去，却是去拨开眼前那一幕纱：「教主，你大病初愈，切莫……」

　　「勿碍。」宋严武回头，却是难得笑了。

　　若是用着平常套话，不难把眼前二人比作神仙眷侣，羡煞天下有情之人。可宋玺一个在旁边看着，却又觉哪里不对。虽说举案齐眉、夫唱妇随是世间女子应有之德，可看着他娘的脸色，却似胜似忠臣多于莫邪。

　　他正是狐疑，眼前的重重帷幔却已教人拨开，宋严武一马当先的从中走着，正是威仪万分，勇不可挡之势。他尚未回神过来，宋严武却已开口在问了：「右使，我走了多少年了？」

　　「回教主，正好十五年了。」阮水在旁边伺着，与迎面而来的洛化情打个眼色，三人便并肩立着，莫说物是人非，一切却是恰似当年模样。

　　阮水都有点呆了，宋严武却似不曾察觉，仍旧问道：「如今教众几许？」

　　「教众三千。」洛化情抱拳一报，神色却凝重，却又似有无限欢喜在里头。

　　这时宋严武似乎也累了，合起眼来，却幽幽说道：「尚可完咱们当年宏愿吗？」

　　「尚可﹗」

　　阮水几乎是抢着答了，宋严武又朝她一笑。回过头，伸手却把宋玺招来，漫不经心的却聊起不相干的事来：「玺儿，你大了。如今可有心上人了？」

　　宋玺抿抿唇，偷眼看了旁边的人，却又不答。宋严武不知袖里，遂又问道：「他可也欢喜你？」

　　「哼﹗岂又有人敢不欢喜的？」宋玺那双厉眼往身旁一扫，学着洛化情的样子，亦抱拳答应起来。

　　「那样倒好。」宋严武点点头，难得表情柔和起来，嘴上说的倒是扫兴的话。「死了一个，也不伤心。看来也能让你去办大事了……」

作者有话说

　　茅廁在左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