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草记》二目

81、之八十一

　　那是个梦。

　　从睁开眼的一剎那，宋严武就知道了。他从床上挣扎爬了起来，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一床纱幔被他拿在手上，外间的阳光和缓，淡淡的黄把一切照得份外明亮、温暖、和蔼而可亲。

　　那时候的那个人亦立在这一片淡光中，就冲他笑了笑。宋严武只感到一阵头昏脑涨，彷佛有股锐痛正在头颅中钻出，然而这时他的声音却又欣喜非常。宋严武跑下床来，牵住那人的袖子便道：『你来了？』

　　『哼，你说呢？』那个人亦笑了，眼睛弯弯的闪烁着水光，也不知又在打甚么鬼主意，鼻子抬得高高的，却只用眼尾看向自己。

　　宋严武脸上还是冷冷的，心里却又闪过一阵惶恐。眼前的人虽然小小的，教他抱在怀内，却像一根针一样刺在心头，哪怕不动，都会传来一阵酥麻的痛。宋严武沉下声来，犹豫一会，却又问道：『不生气了？不气我娶了阮水？』

　　『你不单是娶，还和别人生了个儿子。』那人低着头，也看不出是甚么表情。只是那个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也不像是生气，然而亦未似释怀。

　　『你不信我？我和阮水只是……』

　　不过是一念的沉默，宋严武却份外在意。扯住对方的袖子，微微施力就迫人把话说过明白。他也不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牢牢的盯着那个人看，不想错失一个表情，却又怕捕捉到一丝憎恶的情绪。

　　『嘿嘿……』倒是那人教他看着看着，竟不觉失笑而出。那根灵巧的指头弹过他的鼻尖，只听那声音半是嬲怒又半是取笑的道。『如今凌天宫有继后之人，岂不正好？不过我呢……』

　　『你？』

　　『我不依，我也要跟你成亲。』

　　那个人笑得天真，尽管是虚幻的，却仍然保存着那份鲜活可爱。彷佛间一阵红扑面而来，宋严武抬抽一挡，转瞬却发现房中亦已换成一阵艳红。他一身红衫红衣红鞋，桌上点着一双红烛，两个红囍字贴在门前，宋严武一晃神，才想起今天终于要和那个人成亲了。

　　虽然他对阮水并无亲爱之情，可说到和个男人拜堂，却到底惊世骇俗。宋严武顺着走廊走着，才刚奇怪四周孤伶伶的不见人影，转念却想起是自己挥退了旁人。他笑了，那个人就站在眼前，有些话在耳边回响，听得他都有点醉了。

　　——『……我要和你成亲，即便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人年纪还小，说起话来，带点孩子气的蛮不讲理。宋严武其实也不比他大很多，却每每宠着那人肆意而为。

　　『你知道吗？我让我师傅来了，我想让他看着我们成亲……』那人比他稍矮一点，正低下头吃吃笑着，让宋严武只看得见一头抹得油亮亮的头发。

　　『他愿意？』

　　『这又有何不可？』那人抬眼看他，眼中的波光荡漾，闪现出几分狡黠，又带半点机灵。

　　由是他的手便被牵起了，走入中堂之中。两抹红绢徐徐下垂，一个老人坐在堂中，他们俩却脸对着脸，交拜。天、地、人，那只是个虚无的意思而已，宋严武却浑然不觉，自觉从指头都颤抖起来，快要拿不住手上的杯。

　　老人在中间和蔼的笑着，催促他们赶快喝一□□杯酒。虽然只是个意思而已，宋严武咀嚼着嘴中的莲子，只觉一阵甜腻糊住了口，教他连话都说得结巴起来：『……好像做梦一样。』

　　猝然他的背心却有一阵冰凉渗出。

　　『是在做梦啊﹗』

　　老人狞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那人却仍旧淡淡的跟他说话。宋严武睁大了眼睛，只见一度寒光亦从他胸口亮起，冷的、痛的、苦的……那人却慢慢远了。

　　是梦﹗

　　「——石克和﹗」

　　宋严武从混沌中挣扎而起，胸口起伏不断，人却不住粗喘着气。他彷徨地摇了摇头，这才真的想起是梦，是些陈年旧事。一阵寒气从身上释出，垂在胸前的玉凉凉的，宋严武静心下来，是要笑了，突然却发现有个目光在旁﹗

　　那双眼睛亮亮的，就在黑暗中晃动着尖锐的光。

　　那是陈百应，宋严武甚至不知道他从何时开始就在站在自己床边。那阵气息过于无害，可那双眼睛却是深深的凝视着他。宋严武沉下眉头，暗中打量着陈百应，脑里却浮现一丝怀疑。

　　像宋严武这样的人，便是睡着了，耳朵都是尖的。时刻就提防着有人要伤他、害他、药他、置他于二十一层地狱之下……他怎能如此疏于警戒，让人站在他身边这么久，却仍旧浑然不觉﹗

　　房间里黑沉沉的，那颗心仍旧在胸口起伏不停，宋严武定定的看着陈百应的身影，有个声音却幽幽的在黑夜中扩散开去：「……你在想谁？」

作者有话说

　　妒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