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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盛世遗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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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姑姑。”
王谊神色渐凝。
“是她指使祉幸接近你。”
王谊痛心接受着这个事实,他没想到昭爰对自己的杀心如此决绝。
“她是为了傅声。”
珅儿怒起:“我这就进宫……”
“珅儿。”王谊握住她的手,却是要拦住她。
“她已经要了你的性命,你还要放过她?”
她的崩溃王谊心解,蹙眉看向远处:“她要的,是我欠她的命。陛下知道此事后,也会知晓傅声之事,那时不过也是以命抵命。”
“你是我的驸马,大哥不会为了一个傅声治罪你的。”
“我是你的驸马,昭爰也是陛下的姑姑。”
此语提醒了珅儿,她六神无主,她怎么会落得连给王谊报仇的权利都没有……愤怒与焦急激烈交缠撕扯,逼的她更加痛苦。
王谊为她抹掉眼泪:“怎么又哭啦?”
却不料被珅儿推开啦。
“你事事比我想的深远,当初为何不放下那些旧事。”
王谊深眸凝冻:“如今换你怨我啦?”
珅儿心碎背身过去:“我怨你干什么,可你杀死傅声的那一刻,是否想过今时。”
她慢慢走开,王谊也听清了她的话,她是问自己有没有想过今日的她。
王谊思索着那时……不,他所有的割舍与隐瞒都精心避开了珅儿的灾祸。
“驸马为何不让公主面见陛下?”
王谊渐回神,他不知何时挥退了周遭的侍女。
“公公又有何怀疑。”
他走到王谊面前:“以陛下对公主的恩宠,又是证据确凿,处治郡主是顺理成章,驸马为何不准?”
王谊暗了眼色:“公公还是这府中最清明之人。”
“老奴今日想与驸马敞心恳谈一番,不知驸马愿不愿意。”
如今……也无什么可遮掩的,王谊安然躺回藤椅中。
纾饶却印了满面愁云。
“当年公主对驸马百般别扭,皆是因怀疑驸马与陛下一同谋害先皇而起。”
王谊漠然倾听。
“后来因您的离开,公主渐生愧疚之心,随之打消了这个疑虑,也再未提起过此事。可老奴不是当局者,对此事一直都是云里雾里。”
此刻只有你我二人,老奴想听一句实言,也免得再为此事替公主胆颤心惊。”
王谊眉间划过回想之迹。
“没错,我是利用珅儿的内疚顺水推舟,也想此事永不被提起,却不是要掩盖你以为的‘滔天大罪’。”
“若不是,如何称之为‘滔天’?”
王谊勉强起身,那些往事似比他的身子还沉重。
“当年陛下与先皇分歧诸多,但还不至谋逆弑父的地步。我为人臣子,又岂能做悖君之事。”他眸色突沉,“那日我入宫名为探望珅儿,实则欲见惠羁。”
纾饶意外,惠羁当年是李氏的预用御医,他已从这个名字想到太多的猜测。
“先皇病入膏肓,一旦有恙,太后便要下令郑王与襄王共同监国,这恰恰给他一个见证二王之心的时机。襄王是陛下同母弟,自好控制。而郑王……未免他有不轨之心控制不及,陛下必须埋下釜底抽薪的办法。我见惠羁,正是要传达这个旨意。”
纾饶惊诧之下恍然觉悟:“娘娘那段时日病痛加身,惠羁说是伤心过度,原来是药物所致。”
古往今来,为帝位之权弑父杀兄者岂是少数,何况一个皇妃之小。
“那密旨只对娘娘一人吗?墺儿呢!”他兀的清明,“墺儿早已是你掌中物……那珅儿呢?”
王谊摇头。
“我那时也不明白,是陛下太过喜爱她,还是觉得她不足为惧。总之,那件事算是安然了结啦。
后来,陛下对身边之人起了防备,我也察觉到一把血刃正朝自己而来……恰好这时,我在淮王府看见了珅儿。我借机请旨赐婚,极力展现对珅儿的情意,就是想让陛下明白,为了她我会克己遵律,做一个永不张口的活死人。陛下同意啦,将他的小妹引进这场血腥之中。”
纾饶见过更惨的骨肉相残,对此也司空见惯。
“可陛下还是起了杀你之心,你南去那一日就是侥幸中的万幸。”
王谊回忆着那时:“陛下以为我和珅儿已经恩断义绝,再无人能牵制我。其实那时连我自己也是如此以为。”
之后之事纾饶皆已清楚,如今才算通明了所有迷雾。
“可我还是没想到,陛下会因珅儿的祈求搁置我的处决,纵然他长着一颗帝王之心,也对珅儿生出了恻隐。”
纾饶沉重又酸凄,方才咄咄逼人的狠戾已不见。
“陛下的犹疑有一就有二,驸马前段时日就心事重重,是不是已经察觉了异变。”
他隐隐想起前几日种种迹象:“该不会那两回晕倒,也是有人做坏吧?”
王谊仰望着烈日,试图龟裂眼中的泪光。
“那些大夫皆说我是肝火过旺,血气不稳之症,可是小症积久便是大症。”
纾饶心哀:“陛下想让你无声无息的死去……”
这猜测太过可怕。
那日焚毁的书籍也是为逼他犯病,此刻召庾善回京,更是有意挑起他与珅儿的情变,他又想起那年皇帝对珅儿说的那句……
“昭爰的死活于我已无意义,我不愿再招摇。君要臣死,臣死便是。”
纾饶知道,他心里还是最惧珅儿察觉出什么异样,当年之事与今时之隐皆该永远埋葬。
只是为今他仍有一个疑问。
“陛下既已放过你,今日是因何事又起了杀心?”
王谊漫上迷蒙之色:“也许是我……又让他觉察到不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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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闲步于花庭间,久久未歇,一旁的皇后也不知他在思索何事。
王谊一直想不通的那个疑惑,究其缘由还是由他自己。
南归之后,他悉心栽培了属于他的势力,又擅自处决异己,一个不安分之人,怎会令一个多疑的皇帝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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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庭飞舞着蜻蜓无数,珅儿在繁花簇簇间,回想起着那年初遇王谊时。
或许她已在学着适应今后漫长的孤寂……
衿若今日没有长发,也无彩衣,只身来到驸马府。
犹疑了许久,她终于勇敢站在珅儿身后,一步步上前。
珅儿回神,扭头看向她,依旧一副慵懒无力的模样。
“怎么不乖乖待在寺里,我如今阴晴不定,不知哪一刻就会牵连你。”
她这时候还顾念自己……为了这份好,她有了足够的胆气跪下。
珅儿的眼眸忽的随之沉下。
“珅儿……”
珅儿无神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不解之心却隐隐发凉。
她弯着手指轻触她的额头:“跪下干什么。”
衿若的心跳乱成一团,几乎已经感觉到珅儿的阴骇之气正侵入自己的身子。
“是……是我,我拿给祉幸的那个碗……放过黄芪。”
泣语决伤,却清晰的看见她眸中浓汇的戾色,甚至感到额头上的力量一点点加重,骤起的畏惧压迫得她开始痉挛。
珅儿的神情逐渐狰狞,五指张开钳住她的头。
“你是不是又在戏弄我?啊!”
阴狠之语宛若噬血的刽子手。
“这两日我没空陪你玩儿……你又想别的招数了是不是!”
衿若被她狠狠扔在地上,无力闪躲,整个摔在地上,脸与地面急速擦过,眼角刹时划出一片伤痕,痛的她眼泪不止。
只是心尖的疼比眼角的伤口更深,她只有不停的念着一句:“你原谅我……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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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儿将自己关在屋里,瘫坐在地一整夜,黑暗中她拼尽全力恼恨自己。最亲近的衿若,亲自挑选的祉幸……都在一刀刀割裂她的血肉。
王谊醒来不见珅儿,问过侍女才得知她在别院待了一晚。
房门打开,珅儿放下手臂皱着眉,满面憔悴。
“你醒啦。”
王谊看见眼前的一切忽生割心之痛。
“该清醒之人是你!”
清晨的迷蒙被怒斥刺裂,珅儿心知自己的模样有多颓然,收回目光时泪痕已无措滑落。
可她满身的悲伤只让王谊感觉疲累不堪。
“最后一月,你就要我见你如此靡废吗?”
珅儿擦掉泪痕,久久地留给他一道沉寂的背影。她不说话,是因说出的尽是悲伤之语,倒不如不言。
空余的沉寂令王谊心绞,他知道,这些时日珅儿的每一次回眸,每一次侧身都是眼泪的决堤。
他扭头望着屋外的烈阳,有一束光悄悄流进了心底。
他走近珅儿,抚上她背后的乌发。
“我许久未出府啦,陪我走走。”
珅儿担忧:“你还没恢复好,过几日再去吧。”
“就今日,我想出去看看。”
他语轻却坚持,而后唤来禾翡禾鸴为珅儿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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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儿一身赤白花色的长裙纱衫,自王谊说这两色好看,她就常常穿着这两色的裙衫。淡淡的桃花妆容,给她添了许多气色。
一入市集,喧闹之音便绕耳无绝,瞬时淹没了两人的愁苦之气。
“太祖皇帝为天下万民不再受流离之苦,创下这万世太平,你我生在此时,可是大幸。”
珅儿见他舒心观赏街两旁,闷闷低着头看路。
“有幸生于盛世,无幸盛世之乐,岂不更苦。”
听着她的愁语,王谊莞尔前望。
“人生在世又怎么能只喜无忧,这世间还有太多你未经之事,你也不能预料那些是喜是忧。”
珅儿跟着他悠悠的步伐,水灵的眼眸渐落在他侧脸,张口却没几丝气力。
“世间繁华之趣如星辰,我见识的不多,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在意那些有多好。”
王谊欣慰回眸,她已搁下视线。
“这话我爱听。”
集市在闲逸的步子中渐远渐无,王谊走了一路也有了疲惫之意,便停在一处幽清之地。
“答应我,别再恨昭爰,谁也别恨,别让那些没有意义的恨跟着你。”
珅儿轻轻挣开他的手,背过身的那一刻眼泪再次失控,悲伤的身影与清晨阴暗里的一样。
“我不愿你成为下一个大长公主……我只想你每一日都如今日一般姣好,每一刻都似那年在树荫下读书时的惬悠。”
美好的期盼令珅儿的眼泪更凶。
“那样的人不会再有啦。”
在得知他时日无多的时候,就如同他的心血一同枯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