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成长的第一次惆怅 ...
-
12岁那年,京甲小学毕业,因成绩优异被学校保送到城里中学,全村仅她一个。得知这个消息,京甲似乎没有拒绝的机会,老师、爸爸妈妈甚至是同学都认为这是好事,没有人让她拒绝。
只有她觉得这不是好事:不能每天见到亲密至极的爸爸妈妈、弟弟,不能跟早已打成一片的同学一起上学。
事事都要争先的京甲,第一次比没有被选为少先队员还难过。那是之前她最难过的事情,班里连续好几批同学都陆续选为少先队员,可老师一直没有把那根红领巾交给她,还给她美其名:你只管学习就好。
那天晚上,黑漆漆的房间,眼睛毫无睡意,闭上是黑洞,睁开是窗户外树影的轮廓,树影后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夜空。她舍不得所立之处的这个大暖炉,她因分离惆怅,第一次辗转反侧,第一次失眠。这更是她第一次因为某种情绪感到沉重。
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哭闹,小小年纪,面对离家,她很坚强。
年少无知,殊不知自己,已然踏入了命运的巨轮中,命运要让她得知许多艰难的生命真相。不仅她,每个人都是如此。
世界的面纱正在一点点被揭开。内心的爱意正在一点点被侵食。
后来的一切也证实了这些。
中学时光不快乐,并不仅因这段时光有无法弥补的遗憾;更因这段时光让后来的她时常纠结自己的人生,如果没有这个选择,那她应该不会失去快乐。
不过,她也有些明白,所有的不幸与这选择并没有多大关系。
她的入学成绩在班级倒数,所以第一年,她废寝忘食,穷追不舍,并以此来掩埋自己思家的情绪,也为了向爸爸妈妈证明自己。
宿舍有电话,只能接电话不能打,每两天她可以接到爸爸妈妈的电话。除了这个电话,她满心满腹只有学习。
第二年冬天,她终于拿到了级部第一名的奖学金。
电话一直准时,可那天急于报喜的她没有接到电话。
爸爸妈妈不会忘记给她打电话,除非......越想越不对,她的不安开始“咚、咚、咚”敲打着她的脑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她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爸爸骑摩托车带着妈妈,发生了车祸,同时走了。
她如坠云雾中,轻飘飘的,意识被麻痹,人只能机械式活动。
意外,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她硬生生地接受生命的第一份不近人情。
回家、接受现实、葬礼。那是一段漫长又短暂的日子。幼小的她一直在一个人消化父母离世这件事,第一次彻骨理解眼泪无用、悲伤无用。
他们什么都没有留下,照片少得可怜,她比弟弟懂事,也比弟弟悲伤绝望。
父母出事的地方是一个几十米长的斜坡,与平面成45°角,斜坡尽头是另一条路上的一个大斜坡的开端。爸爸带着妈妈从斜坡俯冲驶下,转入另一个斜坡时一辆大卡车正在爬坡行驶,刹车是否真的失灵,没有人清楚,有人说无论刹不刹车都会发生悲剧,摩托车撞向了大卡车。
她不敢走那条大路,每次都要绕着走小路。
没有人需要为意外身亡的爸爸妈妈负责,京甲隐隐约约对人生有些失望。那年她十四岁。
京甲曾疑惑,人死到底是怎样的一件事?如果他们真的去了某处,那她死了是不是可以在某个地方再次见到他们?她真的好想再看到他们.....心中执念,痛苦至极。
她也曾虔诚地对着上天祈求,郑重地双手对掌在胸前,只要能让爸爸妈妈回来,她愿用任何东西来换,指她现在、甚至以后所能拥有的一切,甚至是她的命,她什么都愿意。后来她也做了这样一个梦,在梦里求着,感觉像真的一样,但她说出这句话后却看到了旁边的思齐,吓得赶忙把他拥在怀里,“不换了,不换了....."然后梦醒了,她下意识地赶快摸了摸身边的思齐,惊魂甫定。
那大概是在15岁的时候,她至少还有思齐,思齐将来会是爸爸的影子,而她是妈妈的影子,他们都要活下去。
从此,一个曾分外爱笑、天真快乐的女孩子,脑袋里除了学业,还塞满了生活的各种挣扎。
中学的剩余时间,京甲完全活在募捐里,学校公开为她募集,各位老师也偷偷给她塞钱,甚至同宿舍的几位女同学也自发提议每个星期为她凑生活费。那天中午她收到一封信,以及舍友凑起的30元生活费,她们告诉京甲愿意每个人每个星期出三块钱,直到京甲毕业。
京甲看完信纸,在上铺的她哭得不能自已,撕心裂肺地疼痛用眼泪发泄出来。当然每个人都听到了她的哭声,但并没有人敢来安慰她。一个人牵动七个家庭的力量,对她来说太巨大,她无法承受。最后她用沙哑的喉咙答谢:谢谢你们好意,但我真的不需要。眼中立马蓄满泪珠,再次哽咽不禁,最后逃离。
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必要来负担她的生活,这是她早早就清楚的道理。多接受一分,她就多难受一分,即便心怀感恩之心,但这恩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够偿还,她不愿白白接受这免费的午餐,毕竟没有一种给予是理所当然的。
她只能学习,学习成为了一个了不起的理由。
有一次,几个同学在打闹,京甲在旁边被逗笑了,那个笑容让她自己都觉得久违,但站在她旁边当时与她关系还不错的女同学,脸上却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夸张又悄悄地问,你怎么笑得出来?也许她觉得考妣之伤是不能停下来的,她的问似乎是善意的提醒。
京甲一下怔住了。那位女同学确实与她关系不错,还是决定资助她生活费的发起者。铺天盖地的悲伤再次袭来,那一瞬间她又想哭。
好像就在那时,她在心里关上了一扇有关友情的门。她也说不出其中原因,也许是觉得不会有人真正理解她,不能心意相通的朋友又有什么用呢?她夜以继日地学习,切断一切社交与闲聊,只希望赶快毕业,赶快长大。
一个正在逃离伤心地的人,虽然不明晰真正的方向,但一直在奋力前进。
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京甲青春的喜悦在一次次磨难和惆怅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青春于她不值得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