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农遇珍》芳泽素修

6、他的定义

　　任何事情，都有缘由。
　　昨天与思齐的一通电话，让她彻底失去理智。
　　思齐告诉她，他已经退学。并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急躁的京甲想立刻冲回家把思齐揪回学校，可冷静下来后，她为自己感到无奈。
　　中学时她住校，高中依然住校，如今她两个星期才回家一次。青春期的思齐性格乖张、随心所欲、自以为是，总有道理自圆其说其行，京甲虽一直说教，但力量微弱。没想到思齐没有一丝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到今天这地步，京甲思绪难平，眼泪难抑，在操场上藏着，被负面情绪洗礼了一个中午。
　　京甲自我安慰完毕，回去时途经一个空教室，见没有锁门，脑子一片空白，走了进去。
　　后果？她没想过。
　　良心一直不安。
　　每时每刻战战兢兢亦是一种折磨。
　　贫穷与偷窃同生吗？京甲反问自己。
　　“偷窃”，令她胆怯，并且嫌弃自己。
　　也许存在一时天真的冲动，但一切与思齐无关。
　　归根结底是她道德上的劣根。
　　她在第一时间承认自己的可悲。

　　“那回去上课吧，别让老师担心。”班主任老师三十多岁，一年四季喜欢穿黑颜色的衣服，将脸色趁得白净，在阳光的照耀下，此刻像闪着光。
　　老师待她极好，有点偏心得那种，她自己也感受得到。正因为如此，她更无脸面对他。
　　京甲谂知这件事让他费心，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说：“老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会像你想得那样，我不会死，更不能死！”
　　无论她怎样嫌弃自己，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皮肉。她的嘴唇在发抖：“老师，真的谢谢你，钱包.....我自己还.......”
　　“京甲，一切以高考为重，这件事情你不要想太多。”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老师相信你！”

　　转身的一瞬间，京甲难过得想笑，却泪流满面。该死的泪水似乎怎么也流不尽。为什么要对我好我什么都不想在乎。
　　你为何总是妖魔化别人的善意？
　　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抵在了喉咙，她实在忍不住跑开，嘴里喊道：“老师，我马上就回教室。”
　　“京甲，你把钱包给我，我帮你还回去......”后面老师的声音渐渐模糊......
　　京甲只是尽情地跑着......钱包，那见证她丑恶的直接罪恶，她宁愿自己还。也许那将是一场更大的风暴，但她必须要面对。
　　她一口气跑到了顶楼的厕所，想大哭却不敢出声音，右手捂着心脏的位置，用力地攥着胸口的衣服，那个地方好疼，疼得她无法呼吸。
　　京甲在厕所哭了多久，班主任老师就在门口等了多久，最后她是被老师一嗓子叫出来的。
　　那天级部的八卦话题就是9班班主任因爱护生病的女学生，一直守在女厕所门口。

　　除了这个话题，还有一个英雄事迹同样被学生们津津乐道，是向敬与英雄救美的故事。一张醒目的红字报在级部宣传栏上已经张贴了三天，是被救女生亲自张贴的感谢信。感谢信旁边一同张贴的是高三体育课被禁止的公告，这是往年的惯例，大家也就埋怨了两三句，倒是英雄救美的故事并没有就此拉下篇章。
　　整件事情有点夸张，可向敬与成了闻名全校的“校草英雄”。三日前，一个夕阳漫天的傍晚，一个正在散步的女生，一个飞快撞向她的足球，被刚到操场跑步的向敬与飞扑遮挡，女生“幸免于难”。很简单的故事啊。
　　那天晚上的向敬与却要跟京甲解释：那个女生背影很像是你。
　　那天，京甲上午为弟弟退学烦恼，下午偷了钱包失魂落魄，只是无脑地问：是不是我，像不像我有什么关系呢？
　　到了今天，她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今天的她彻底跌倒了谷底，仰头见向敬与在往更高处飞去。
　　被救女生李君儿贴完大字报，意气风发地跑来教室，再次当面感谢向敬与的救命之恩。看客认为夸张的同时，却也对这个勇气可嘉的女生表示赞赏和期待，有人开玩笑说，她像是一副以身相许架势呢。
　　京甲听说，让向敬与笑得温柔且害羞的可爱女生比他们小一届，还听说，她的父亲是学校副校长，母亲正是他们的数学老师，班上对这个‘小师妹’不仅有所耳闻，而算是熟悉至极，因为她是美女数学老师嘴里常常提到的学霸女儿、数学天才。
　　听闻此，京甲更失落。
　　班上出现了一些窃窃私语，为京甲预见了危机。守候她的向敬与要离开，也该离开了。
　　京甲不受控制地开始排斥数学课，每次见到神采奕奕的数学老师，她都变得烦躁不安，无法认真听讲。数学老师像是故意，在课上总是频繁地提到向敬与的名字，还时不时向他的位置投去暖意的目光。
　　京甲开始躲着向敬与走。她是吃醋，可这脆弱不值得一提的情绪，已经被更强有力的悲伤一击冲散。吃醋是一件拿不上台面的事情，醋越酸不见得就越喜欢，百无一用是吃醋。她不喜欢数学课，只是还没有习惯，让向敬与离开。

　　对待朋友的定义

　　第二天，京甲归还钱包回教室，一副失了魂得模样。失主是高二年级一个长相精致身材特别高挑的女生，齐耳的短发，以一种很萌的姿态自然地搭在耳朵上，可却散发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京甲记得清楚，是教室靠门的第一个座位。在门口轻轻一叫，失主就出来了。
　　当时的归还场景，还在京甲的脑海里回旋。京甲不知道远处的看客有多少知情者，但太过卑微的她，太吸引目光。
　　“对不起，还给你！”京甲低着头，去之前她给自己倾注了莫大的勇气，但在那刻全部消失殆尽，双手、双腿都软绵绵无力，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颤抖。
　　女生没有接，京甲低声下气： “东西我没动，真的......很对不起。”唯有道歉，解释已无用。
　　“原来是你拿的。”女生嫌弃地接过钱包，语气却很温和，“其实钱包你可以不用还给我，我已经买新的了......我本来没想告诉老师我丢钱包的事，可是这钱包里面装了一件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听到此处，京甲深感愧疚，忍受着那四面八方万箭穿心的目光，慌忙逃离，最后又说了句对不起。

　　失魂的她，却与抱着试卷回教室的向敬与不期而遇。
　　“京甲，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令京甲为之一震，让她回到现实，下意识地想要躲，被向敬与看在眼里。
　　“你为什么躲着我？”向敬与的声音很轻很柔。
　　京甲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向敬与又问：“昨天你生病了？”
　　向敬与不知道真相，眼睛红肿的京甲不禁点了点头。她希望向敬与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这三四天，他们俩好像都很忙。除了学业，向敬与多了一朵桃花，文京甲多了一个“钱包”。
　　只是京甲知道向敬与多了一朵桃花，而向敬与不知道京甲多了一个“钱包”。
　　向敬与充满了歉疚：“这几天我们都没好好说话......今天早上我有在宿舍楼前等你，可没有见到你。”
　　她对向敬与的身影很敏感，几十米开外都能准确定位到。早上她绕了远路，从一个楼梯口逃离。
　　“我走得早.....”
　　“那你没事吧？”向敬与一手托着试卷，另一只手搭在京甲的左肩，这是他们最亲昵的动作。“其实昨天......”向敬与突然支支吾吾。
　　“我没事了。”京甲抬起头来笑得逞强。
　　向敬与依旧想解释：“对不起，京甲。这两天我的事情有些多，以后不会了。昨天我听说你不舒服，可昨天上午我没有见到你人，晚上副校长又亲自来邀请我去他家吃晚饭，我推辞过，可他说要打电话给我叔叔......我不想麻烦他，所以最后我去了。”面对一脸冷漠的京甲，身高一米八的向敬与似乎变成了小矮人。
　　京甲的眼眶突然湿润，她替向敬宇委屈、不值。向敬与又接着说：“还有李君儿的事情，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视我为救命恩人，不过昨天我跟她讲得清楚，以后她不会再来找我了。”

　　心如明雪的向敬与，你的人，你的喜欢，于我已变得莫名其妙。
　　你活得坦荡，根本没必要跟我解释。

　　向敬与低头看京甲的神色，察觉不对劲，他往京甲的身后寻了一眼：“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他不信京甲会因他吃醋而哭红眼睛，她一直那么隐忍，如此伤心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烦。可他猜不到。
　　京甲迅速抹了抹眼泪：“真的没事。”转身要走，向敬与赶忙拉住她：“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
　　京甲：“现在真的没事，都已经解决了。”
　　向敬与瞥了一眼手表，快上课了，心中仍不安但慢慢地松开手，京甲走进教学楼，他跟在后面。
　　“昨天真的生病了？”
　　“胃炎，好多了。” 京甲百感交集，用力地压制抵在喉头那股剧烈的悲痛，语气依然无力。
　　“你别逞强。”即便还是满心疑惑，但他现在无力追究。“难受的话，我陪你去医务室。”

　　京甲跟向敬与一前一后进入教室，细看两人状态，引起不少骚动。

　　回到座位上，向敬与望着京甲瘦弱的背影再次皱起眉头，细细回想，京甲的异常从四天前开始，她似乎每天都有哭，而且故意躲着他，曾经那么难过那么害怕都没见她哭，所以她到底怎么了？

　　不过胃炎，他信。高一那年，京甲犯胃炎，很严重，吃东西就吐，她强迫自己吃面包死撑，不过最后还是他背着她去校医室打了点滴。

　　他还记得这个寡淡的女孩子躺在病床上跟他说了一句话：“我的胃从我出生开始，每年都要雷打不动地折腾我一次。”

　　“那你以前也死撑吗？”

　　可她却没有回答。

　　也是那时，他发现京甲特别害怕打针，闭紧双目，针还未扎入，她已高度戒备多时。

　　他以为：“你是害怕打针，所以不敢来校医室。”

　　京甲当时不理会他的戏谑。

　　后后来，他们聊天，京甲也问过他：“医生将西医学成，会再去学中医吗”

　　“我不认识医生，但学无止境，应该会有吧。”

　　然后京甲天真地说：“我真的害怕打针，要是按压几个穴位可以把急性胃炎治好，就好啦。”京甲兴致开来，往往许多胡说张口就来。

　　算算时间，从那到现在，已经近两年的时间了。

　　那次胃炎拉近他们不少的距离。也可以说，如果没有胃炎，或许他们不会走到一起。